殿內寂靜,山河歇息,孤月如玉。在無數個這樣寧靜的夜晚,在綾羅綢緞滿目的朱華宮,二人花前月下。
扶蘇飄揚的衣袖在月下化作一道清影。他喃喃道:“我明白了……陸簡兮。”他脣角上揚,墨色的眼眸流露着勝券在握的光芒。
“陸簡兮串通宮人,竊取軍機,當死罪。”
呂秋不緊不慢地問道:“公子可有證據?”
扶蘇:“這是我的一個猜測。陸簡兮先是串通三位宮人拿到了軍機,假借傳送家書擅自飛鴿傳書,實際飛鴿是飛往軍中叛軍的,並非齊國宮廷。軍中治軍嚴明,應該是職位高的一個將士,還能掌控軍中書信,控制京中督查寫出沒有問題的軍報。”
呂秋皺眉道:“那齊國不是要把陸簡兮的家書送過來麼?”
扶蘇笑了笑,手中玩轉着茶杯:“我倒要看看他們能作出什麼花樣來。”
一陣溫柔的風輕輕吹拂到臉上,樹葉搖曳的聲音刷刷,一陣睏意襲來,呂秋不由得打了個哈欠。
扶蘇敏銳地捕捉到呂秋的哈欠,勾脣輕輕一笑,目光如流水般柔和,清澈透亮。
“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多謝你兄長的信。”
說到兄長,呂秋又打起了精神。她睜大眼睛,語氣誠懇:“我兄長秘密傳信,還請你到時候爲我兄長多說幾句,不要影響他的仕途。”
扶蘇露出寬慰的笑容:“這個好辦。只要他說的是真的,我就會幫他在父王面前說話的。”
“嗯,多謝。”呂秋起身,準備離開回寢殿。
扶蘇心裡突然動了動,爲什麼呂秋每次離開都能這麼的果斷決絕,難道她對他就沒有一點不捨麼?
他下意識伸出手抓住了呂秋的手腕。
呂秋一驚,轉頭愣愣地看着他。
“還有事嗎?”
扶蘇一下心虛起來,貌似也沒什麼事。他眼神朝別的地方轉了轉,又回到她的臉上。呂秋白皙的面容透露着少女的清新,一雙澄澈的眉目正看着自己,扶蘇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我還想跟你商量一個事。”
呂秋把手掙脫出來,雙手環抱盯着他。
扶蘇假裝在思考,卻一時也想不出來什麼理由,只好顯得正經一些,因爲只有正經的時候呂秋纔會正經瞧他。
“我們合作如何?”
“合作什麼?”呂秋有了些興趣。
“我要這天下。”
呂秋怔了怔,心跳莫名加速,四周靜謐得可以聽見自己如雷鼓般的心跳聲。
“你和我一起去拿吧。”扶蘇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晚格外有力。雖聲音不大卻震耳欲聾。
一陣清涼之風又吹過,吹起兩人的衣袖,帶起呂秋烏黑的長髮。
像萬馬崩騰。
“你生來便該如此。”
呂秋躊躇了許久,才擠出這兩個字。
扶蘇聞言一笑,眼裡盛滿了呂秋。他站起身來,雙手搭上呂秋的雙手,輕輕撫摸。
奇怪的是,雖然呂秋緊張得不敢擡頭,身體卻沒有抗拒。她任由扶蘇離她越來越近,身體也越來越軟。
下一秒,呂秋便落入扶蘇堅實的胸膛,緊緊貼着他的衣服。扶蘇伸出手抱緊了呂秋,呂秋的雙手卻懸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這是第一次清醒地在扶蘇的懷中,與他擁抱。
猶豫了許久,呂秋還是緩緩把手搭在扶蘇的背上。得到呂秋的迴應,他勾脣一笑,將呂秋抱得更緊。
“好啊,那我們,合作共贏。”呂秋輕輕說道。
扶蘇偏了偏頭,在呂秋耳朵旁邊低聲笑語:“你想要什麼。”
“若我想要這天下,”呂秋語調輕快,“你能給我嗎?”
扶蘇抱住她的力度鬆了鬆,呂秋順勢鬆了鬆,離開他的懷抱,與他四目相對。
好像透過他的眼底看到了萬里江山,呂秋微微一笑。扶蘇的沉默代表着猶豫。
她是誰。
公孫瑤的婢女?尋常宮女?呂府的千金?她自嘲一笑,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父母的身份至今是一個謎,又怎麼能讓扶蘇放心呢?
“現在不用回答我。”呂秋看着扶蘇的眼睛,“等到你萬上之上的那一刻,答案自現。”
現在的我殘缺而污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才能與你並肩而行。
翌日,扶蘇收到了齊國送來的“家書”。上面的每一個內容都能與陸簡兮之前的內容對應上。甚至還印着公主印。這個公主印只有陸簡兮有,而且帶到了秦國,一直放在凝露宮的書房裡。
“只有一個解釋。”呂秋昨夜已經和他猜想過這種情況,“這個家書和回信都是在齊國寫好才帶來的。不然爲什麼全部都用鵝毛紙?”
扶蘇微微一笑,這個容易,只要讓紙行的人來驗就好了。
陸簡兮聽到扶蘇的這句話,面色變了變。
他怎麼會這麼快看出來?陸簡兮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難道軍中出了問題?讓他看出了端倪?不可能……督查都說了沒事,那說明爾羅已經控制住纔對。
驗紙的人很快來到,說這鵝毛紙上的字跡是幾個月前的,而非近期。
“這都是我很久之前給母后寫的了。”陸簡兮強撐着笑了笑。當初寫這個的時候爲了如此,便都沒有在家書上寫日期,“自然是幾個月前。”
扶蘇眯了眯眼,冷意直逼陸簡兮:“那你前幾日給我看的那個寫到一半的呢?”
陸簡兮裝作突然想起來的樣子,“啊”了一聲,一雙動人的大眼睛眨了眨:“那個我嫌字寫得不好看,就把它燒了。”然後轉身對婢女道:“對不對呀?”
婢女不敢看扶蘇,只能連連點頭。
扶蘇扯了扯嘴角,看來這陸簡兮的確是有很多心眼。他看了看家書的內容,果然都是籠統的問候,看不出來哪個是最近的,那個是以前的。
驗紙的人道:“這些鵝毛紙上的字跡分辨不出先後,是同一時期所寫。”
李斯皺着眉頭,沉聲道:“也就是說,你這些家書和回信都是同一時期所寫的了。那麼爲何你時常飛鴿傳信?”
陸簡兮正想說什麼,李斯冷喝一聲:“押走!”
陸簡兮愣了愣,大聲喊道:“李大人!”
伍椒回頭瞥了瞥陸簡兮,她天真無暇的面容此時充滿了驚恐。然後陸簡兮求助的目光投向伍椒,楚楚可憐的花容落下兩滴眼淚。
伍椒眼神往下,轉頭離開。
今陸簡兮有作案嫌疑,但還未找到證據,因而只是將她鎖在廷尉裡。念在她公子婦的身份上,給她的隔間還算乾淨,吃食也比其他犯人好。
她身上已經沒有了平時裡喜歡穿的淺黃色長裙,上繡桂花明月,有潺潺流水,飛鶴長鳴。梨花釵和雪松簪也被扯下,嬌俏的髮帶落地,長髮凌亂,杏仁眼充滿了悽惶。
伍椒給她送膳食,陸簡兮就像看到救星一般,白嫩的纖纖玉手狠狠抓住欄杆,聲音像折斷翅膀痛苦哀悼的百靈鳥,在風雨中哭泣。
“哥哥,救救我!”
伍椒面無表情,曾經她可愛的笑容在陽光氤氳下的明媚春日裡消散,他嘆了一口氣,蹲下來,平視陸簡兮。
“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做過?”
陸簡兮撥浪鼓式地搖頭,眼裡充滿了委屈,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伍椒眼裡充滿了失望:“那我幫不了你。”
陸簡兮的手緩緩垂下來,自嘲地笑笑。伍椒離開後,扶蘇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公子來做什麼,落井下石麼?”
“倒也不是,我就想問你,怎麼串通那三個宮人的?你給了他們什麼好處?如實招來,從寬處理。”扶蘇直擊主題。
陸簡兮在伍椒面前的狼狽,在扶蘇面前卻一點也沒顯露出來,反倒是冷靜了很多。
“公子這麼聰明,覺得是誰就是誰罷。你問我也問不出來。”然後她故意說道:“公子就不怕我是替人頂罪的麼?你就一點也不懷疑你的侍衛伍椒?”
扶蘇冷冷的瞥陸簡兮一眼,幽幽道:“什麼意思?”
“他也是齊國人,平常和你一起接觸軍中事務,怎麼不懷疑他?哈哈哈哈。”陸簡兮冷笑了幾聲,眼神冷如冰窟。
“我查過了,他沒有。說兩句話就想離間脫罪,陸簡兮,你好大的膽子!”扶蘇從腰間拔出劍,用劍鋒指着陸簡兮的臉,怒喝道,“你在蔑視大秦的法律,蔑視大秦!”
陸簡兮靠着牆壁,悠哉地閉上眼睛。
爾羅……
邊境狂風驟起,卷着風沙肆虐着帳篷。兩位督查的屍體被深埋於沙中。爾羅把手清洗乾淨,回到帳篷中,打開木匣子,瞳孔驟然收縮。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空匣子,手不住地顫抖着,冷汗直冒。
“完了……”
他痛苦地抱住了頭,跪倒在地上。
“公主……臣失察……臣罪該萬死。”
咸陽城有一行人策馬奔騰,直奔咸陽宮。爲首的人一直在大喝:“讓道!將軍回宮!”
公孫將軍帶着呂策拜見嬴政,按照慣例得賞。嬴政第一次見呂策,雖然覺得他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他提起了興趣,問公孫乾:“這是你收的俘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