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說:“奶奶不會回來了。但是她還活着,你明白嗎?”
我想了想說:“我明白了,她會一直活在我的心裡。”
“奶奶不是常人,她不會死的。她也在我心裡。”三叔意味深長的說。
我爹和二伯還沒有回來,三叔把奶奶的靈堂前上了足夠的香之後,就讓我帶他去給奶奶找墓地。
我告訴三叔我們家有祖墳地,三叔說祖墳地裡早就人滿爲患,根本就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奶奶最喜歡安靜,我們重新給她選一個好地方。
我們村哪兒有什麼好地方?三叔卻說每一個地方都有好風水,只是不懂行的人看不出來罷了。
三叔開着皮卡在村裡轉悠,村民們簡直就是奔走相告,說我家回來了一個款爺,幾百一條的煙隨便散,幾十萬的皮卡胡亂開。
村民一邊好奇的圍上來,一邊給我三叔介紹哪兒是我們自家的山林土地,好讓我奶奶葬在自己的地裡。
三叔的伸出修長的手臂,繞過村民們指的地方,環繞了半圈,手指指向一個位置,問道:“那個地方是誰家的?”
他所指的是一座小孤山峰,就像平地上撐起的一根金箍棒一樣,很突兀,四面都是山包,山包都比它低矮,看起來就它孤傲,高高在上。
有人說那是村長家的山林。
“就那個地方了。”三叔說,“請你們轉告村長,那個地方我買下來,我娘要安葬在那裡。”
“啊?那個地方能……能做墳地?”
三叔反問:“那怎麼就不能做墳地?”
“那座山缺水,種啥啥都不生,樹都長不大的,長生,你要不給你三叔說說,改個地方。”
“是啊,那是山窮水盡的地方,老人葬在那裡,怕是對後人不利,說明後人缺吃少穿的,不好。”
有好心的村民給我說,叫我勸一勸三叔。
可是他搖搖頭,堅定的說就那個地方,別的地方哪兒都不去。
說完轉身大步流星的就走,有村民叫來了村長,沒有任何客套話,三叔當即就說那座山他買了。
“長生三叔,你……你買那山幹啥?”村長到現在都還不大相信,“那是窮地,沒啥用的。”
“多少錢?”三叔問。
村長看了看四周的村民,小着聲說:“你實在要,那……那就兩萬吧。”
村民一片噓聲,恨不得要罵村長了,就那麼一個小山包,黑人家兩萬塊,還是不是人啊?
“好,四萬。餘下的你找人幫我清路障,我娘明天一早下葬。”
在場的人再一次的驚呆了!這個人是誰,這是來撒錢的嗎?
村民的好奇心不會就此打住,他們看我三叔就像看稀奇一樣。跟着去看墓地的村民都坐着皮卡車回來,但是到了我家不遠處,三叔停車讓那些人下去,挑選了幾個壯勞力明天擡奶奶的棺材上山,當然也要付豐厚的酬勞。
“長生他三叔,你們那邊就不需要幫忙了?”村民們意猶未盡,還想跟着到我家,奇怪,一開始我奶奶那樣,那些人避之不及呢。
我三叔淡淡的說:“勞煩各位了!我娘不喜歡熱鬧,最後一夜,就讓我們家人陪着他。”
村民們面面相覷,還沒見過下葬前夜只留着家人陪死者的。正規的流程不應該是今晚請陰陽先生來做道場念祭文祭祀到天亮?
可三叔就是那麼酷拽,發動汽車疾馳而去,把想看熱鬧的人都甩在了後面。
到了家我才告訴三叔,村民們沒有撒謊,那塊地確實貧瘠,種什麼都不出,草木不長,把奶奶葬在那裡,不是很荒涼嗎?
“奶奶不是普通人。”三叔說,“奶奶纔不喜歡被葬在祖墳地那種亂糟糟的地方。奶奶也捨不得離開村子,所以我選了那個地方,她可以一眼就把村子全都看到。”
“三叔,你不是說那是風水寶地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
“你沒親口說,但是你就是那個意思。”我說,“那個地方怎麼會是風水寶地?”
三叔看了看我,把我拉着走到院子外,指着那個高聳的山包說道:“長生,你看。那個山包的四周,羣山環繞,每一座山都比它低矮,而且每一座山的山頭都朝內,看起來是不是四面朝賀?”
“四面朝賀,是不是四面拜佛的意思?”
三叔一下子捂着我的嘴巴,對我說道:“長生,不能這麼高調,你這樣說出來,不懂的人以爲你故意囂張,說你出風頭;要是懂行的人聽到,就會想方設法去破壞那個地方的風水。記住,不要口無遮攔有什麼說什麼,在說話之前,要在心裡過三遍才說。”
我一下子就臉紅了。
這些道理我爹從來不教我,他只會呵斥我,只會動手動腳來糾正我的不是。
而三叔的話說出來,明明是批評我的,卻那麼好聽,那麼容易讓人接受。
“三叔,那我當着你的面悄悄說,奶奶長眠的那個地方,是不是就是四面拜佛?”
“你怎麼說出這麼專業的話來?”
我說我是聽他剛纔說好風水,以及聯想我奶奶生前的喜好、去世時坐着的樣子才說的。
“你的悟性很好,以後三叔教你用對地方。對了,奶奶臨走前說了什麼?”
我把奶奶前兩句遺言告訴了三叔,後一句我只字未提,那是家醜,而且更可能是我奶奶糊塗了說的話。
“要記住奶奶的遺言,我們從第一個幫她實現,每一個都實現……”
我驚訝的問:“三叔,你的意思是我要和女鬼成親?”
“這是後面的事情,先處理了奶奶的後事再說。長生,三叔告訴你,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做,急不來的。”
“我是一定不會和女鬼結婚的!”我的聲音略大,簡直是吶喊和發泄。
三叔只是笑笑,說以後再說這事,現在急也沒用,他溫吞吞的性子倒是跟我爹的火炮性子形成天差之別。
天黑的時候,我爹打電話來,說進村的路發生了塌方,他要繞行,恐怕到家也是後半夜,讓我一個人在家不要害怕。
我還沒說一句話,那邊已經掛了電話。
我爹並沒有說我孃的事情,沒說二伯什麼時候來,我也沒來得及告訴他三叔的事情。
黑暗一降臨,陌生感和恐懼感就隨之來臨,我和三叔不熟,白天有事做可以混着,到了晚上無事可做相對而坐的時候,就有些尷尬。
三叔守在奶奶的靈前,神色肅穆,我去弄了點東西來吃,想起奶奶明天就要入土,雖然我們都說奶奶是以另一種方式或者,但是還是忍不住滿懷悲傷,吃不下去。
“奶奶今天詐屍了。”我纔想起我還沒有給三叔說這事,村民們也沒有說,他還不知道。
“我知道。奶奶不喜歡那口棺材,所以奶奶不進去。”
我驚訝的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母子連心,奶奶在等我給她的棺材。”三叔說,“現在奶奶有了這口棺材,她是不會再跑出來的,放心。你不要害怕,奶奶是愛我們的。”
我爹從來沒有對我柔聲說過話,大多時候都是呵斥我,亮着嗓門吼我,吼的全村人都聽得見。三叔對我這樣說話,我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
“三叔,你怎麼知道奶奶需要這樣的棺材,她提前通知了你嗎?”
他沒回答我,歪着頭看着面前的紅木棺材。
我跟隨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在微黃的燈光下,這口紅木棺材閃着異樣的光芒,我感覺這不是木頭髮出來的光,倒像是金屬器具的光,輝煌絢爛。
仔細一看,發出光芒的不是棺材本身,而是棺材上那些圖案,它們就像在遊走一樣,我想,三叔也太有錢了吧,這口棺材流光溢彩的,不知道要值什麼大價錢。
“三叔,這口棺材是什麼材質?是金屬的嗎?”
三叔搖搖頭,讓我猜一下。
我說猜不出。
“那你摸摸。”
讓我摸我更加不敢了,那是對奶奶的不敬。
三叔說沒事,這是奶奶以後的房子,奶奶不會介意我們對她多瞭解一些。
於是我仔細的摸這口棺材,當我的手觸摸到的那一刻,我驚訝極了。
我就像摸到了嬰兒的肌膚一樣,觸手溫軟,細膩,不但沒有金屬的觸感,更沒有木頭的觸感。
而且靠得近了,就能聞到一股香氣,這香氣很特別,我從來沒有聞過。
“這是什麼材質?”我問三叔,“一定很貴的吧?”
“三叔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它是金絲楠木的材質。”
“啊?金絲楠木?爲什麼它不是黃綠色,燈光下看不見金絲?”
“你倒是懂金絲楠木?”
“我們在生物課上老師講過的,電視裡也看過金絲楠木做成的東西。三叔,這金絲楠木怎麼是紅色的?”
“那是我故意用紅色的漆掩蓋,不讓人認出這是金絲楠木,不然的話,會給奶奶帶來麻煩。”
我明白了,金絲楠木價格昂貴,這個貨色一看就是上等的金絲楠木,免不得被心術不正的人惦記。
我暗自驚歎,三叔果然闊綽。
金絲楠木又叫帝王木,古代的皇帝死後就用金絲楠木的棺材,它不但防蟲,不易變形,花紋瑰麗之外,最重要的是千年不腐。
千年不腐……一想到這四個字,我就想起我奶奶的遺言裡,要我們把她掏出來參加我的婚禮的事,這兩者之間有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