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7 踏營
兵法有云,小敗必懲,大敗必賞!這話聽上去有些糊塗,都打了敗仗還要重獎,那豈不是當權的腦子有問題?
其實不然。仔細想想就知道,在已經打了敗仗的定局之下,軍心不振士氣低落是必然的事情,而如果是大敗仗,那麼軍隊的情況更是會低到一個不堪所用的地步——軍隊拒絕上戰場,因爲他們認爲那是上去送死。而在這樣的情況下,統兵者唯有改罰爲賞,撇開失敗的因素,而大大誇獎成功的地方。比如某個將軍在局部的一個勝利,或者某個士卒的一次英勇的表現,將之提高到比大敗更高的角度來宣傳,搞得好像是自己打了勝仗一般,這樣才能激勵起士氣,保留下翻本的可能。
不知道是出於戰略上的考慮,或者是因爲中原武林鬧騰得太兇,雖然整個大明王朝天災不斷,但船雖破卻還在那麼好生生的划着,之前東瀛想搗鼓得如隋末那樣烽煙四起的局面根本沒有出現,以至於他們不得不改變原計劃,來個“曲線取敵”。總之東瀛是直接攻打了高麗,高麗小國哪堪這般暴徒揉虐,一路敗退直得像天朝求援。
但大明現在自己都焦頭爛額,是以只派出了使者前往東瀛,想以天朝上邦之氣派壓服東瀛小國,要它知難而退。但東瀛現在連大明國土都有心要分一杯羹,如何還會聽對方的一張薄紙,三寸之舌。大條的道理漫天喊價,又要是封東瀛王,又是要與高麗以現在雙方實際所佔領土爲新國界,如種種等等。其實大明朝根本無所謂高麗與東瀛的國界究竟該怎麼分,但此事已經涉及到了顏面,小小彈丸島國竟然敢往天朝臉上來那麼一下,如果不做點表示的話,那在萬邦之前如何下得了臺。是以派出了一支大軍前往剿滅,這支大軍足足有三千人之多!
大明朝廷上是這樣對高麗說的——我們天朝勇士個個都能以一敵百,這三千軍隊儘可抵得三十萬大軍,東瀛區區十萬兵馬,覆滅只在反掌之間!
說話的人自己信不信不知道,反正請援的高麗使者是沒信。但不信又如何?自己已經跪地磕頭,懇求耍賴,能做的事情統統都已經做了,人家只出三千兵馬去應卯,自己終究不能掐着大明君臣的脖子讓他們把兵馬給吐出來吧?
抹一把眼淚從大明宮門口爬起來,高麗使臣從北京帶着這“三十萬雄獅”,不到一個月便已經來到了大戰前線——現在兩軍正對壘在最後的一處平原隘口之上,如果東瀛軍隊再突破了這裡的話,後面就是一馬平川,這場戰爭可以宣告結束了——把這支無敵大軍往將軍手中一放,自己跑回首都上吊謝罪去了。而與他彷彿的是,這裡的將領似乎也沒對這支軍隊有什麼希望,甚至應該說是,他已經對這場戰爭絕望了。所以當隨軍而來的尋參等中原武林人士問他,現在他們這些人應該做什麼的時候,這位中年將軍通過蹩腳的翻譯說道。
“如果你們能先將我們將士的人頭拿回來,也許還能激起最後一點士氣。”
將軍所說的是這幾個月來被暗殺掉的高麗大將領和小頭目的人頭,幾百個長長一串掛在對方營門之上,被東瀛人拿鹽醃了看上去好像皮包肉的骷髏一般,這邊軍卒看在眼裡固然是悲憤不已,但更多的卻是畏懼難言。當然,高麗這邊也不是沒想過把人頭搶回來,但那掛人頭的杆子高就有十丈,又豎在對方大營門口,別說搶人頭了,就算想放把火燒了也難以做到——真有這個本事,直接燒對方軍營多方便。
本來只是想讓對方知難而退,孰料那個看上去瘦弱得好像連一陣風都能吹走到女孩——天知道尋參這是什麼體質,每天除了大吃就是大睡,結果還是一點肉不長——竟然只是“哦”了一聲,轉身就走出門去。一時間他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不過轉念又自嘲了起來,自己還有什麼資格去同情別人?
“將軍說了什麼?”
尋參一出門就被衆武林人士圍了起來,七嘴八舌的問着。這些人當然不會是大明朝的正規軍,如果要說的話,頂多只能歸入志願軍,連乾糧都得自備。其中雖然有些名門大派的弟子,但更多卻是各沒落武林世家的人員,衝着朝廷許諾而來,希望可以振興門楣。
“將軍說,要我們去將那些高麗將士的人頭取回來重振士氣!”
“那還等什麼,我們快去快去!”
聽得有功可立,一羣老俠少俠的轟轟擁擁就朝營門外邊衝了出去,後面人的呼喊只當耳旁風。
“這可如何是好?行軍打仗可不比江湖廝殺,他們這是要找死啊!”
丐幫一位七代老丐拉不住衆人只能連連跺足。
“事到如今多說也無意義,還是連忙請將軍派兵救援吧!”
旁邊也有老成未跟着瞎胡鬧的,當時便如此建議道。
“不成!”尋參想都不想就搖頭拒絕了:“高麗這邊的將軍膽都破了,讓他去救人和逼他去死差不多。而我們大明的軍隊,那些少爺兵大家也都知道,要是指望他們蘑菇夠了再發兵接應的話,那些武林同道腦袋只怕早被醃好跟那串頭顱掛在一起了。”
一年的時間,雖然尋參仍然沒想起自己是什麼人,父母姓甚名誰,家住何方,但畢竟天資聰明,一年的江湖磨礪已經讓她早非之前那個什麼都懵懂全靠本能行事的女孩了。尤其是這一年在江湖中多有漂泊,和東瀛人打交道更非止一次兩次,對其習性更是遠比一般中原人士瞭解得多。
“事到如今,求人不如求己,看來我們唯一能搬得動的,也只有自己的腳步了!”
“任姑娘說得容易,這大白天闖營可不比咱們江湖中人夜裡探戶那般容易。大家又不是茅山道士不會隱身法,人家在刁斗上隔幾裡外都能看見我們,一百步內就會有箭雨招呼,五十步內對方的排刀手就像壞了巢的蜂羣一樣涌出來了。到時候四面八方都是砍刀朝你腦袋招呼,任你再高明的武功也最多自保,又豈能在數千大軍中進退自如?”
老丐上過戰場知道厲害,看看周圍這不到十個人的模樣,頭搖得更加厲害了。這位任姑娘當年在洛陽擂上一戰成名,過了兩個月才知道竟然也是逍遙派無憂谷的弟子,無怪那麼厲害。只是畢竟少年成名,還是太氣盛了。
“一人自然難敵千軍萬馬,但我們又不是要去敵,只需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應該有八成把握可以將那些江湖同道救回來。”
尋參句不加點已經心生一計,如此這般與衆人一說。
“只有八成?那還有兩成是什麼?”
旁邊有人好像故意爲難的說道。
“剩下兩成是對方識破了我的計謀不落套。但最壞結果也不過是人救不出來,那二十多同道都變成旗杆上的人頭,總之事情不會比我們現在站着什麼都不動更差了。”
尋參說話間聳了聳肩,這個動作是她不知怎麼的就自然而然會的,全中原之人無人能識,接觸長了的人才知道她這是“無奈”的意思,但在一些古板之輩看來卻覺得怪模怪樣,譁衆取寵。
聽了這個計劃,所有人心中一轉雖然亦想不出什麼紕漏之處,但還是一齊將目光投向了老丐,畢竟大家都有頭有臉或者自以爲有頭有臉的江湖豪傑,聽命於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那沒得說的,聽命一個年紀可以當自己女兒的丫頭,不止一個人心理上垮不過這道坎來。
“任姑娘說得沒錯,這確實是我們現在最好的辦法,大家就這麼辦吧!”
老乞丐本來就是要飯出身,雖然同是武林中人卻沒那麼多講究,對方說得對就聽唄。當下將在場十多個人各自分配了任務,一羣人這便從營地裡或偷或要了一些應用之物,緊跟着前面那撥人一齊出門去了。高麗本地的軍士也未必就真的沒看到他們那些古怪的行爲,只是事到如今,誰還有心情來維護紀律?
轉頭再說那波急忙衝出去想要立功的人,其中便以嵩陽鐵劍郭老爺子帶頭。郭家武林淵源上可追溯到宋末時期,距今已經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但風水輪流轉,當年有過兵器譜上前十的榮耀,到了今天子孫不濟也只落下一個招牌了。甚至乎,一些不喜歡研究武林史的人,連郭家是什麼恐怕都不知道了。老頭子一把年紀,幸苦練功幾十年卻是一無所成,到得老來也不指望能再練成先祖的一身神劍了,只希望能在這個戰場上拼死混些功績,不指望一定能生還,只要朝廷能夠扶持一把,讓兒孫有個好的起點那便心滿意足了。
領着人出了高麗營門,直直往南走出不到十里地便看見了東瀛的營盤。其營地格局與高麗那邊也相差不多,只是多出一根高約十丈的杆子,像是掛燈籠一樣掛着長長一串的人頭,讓人看得心裡發慌。
“咱們這麼大搖大擺的直接沖人家營門實在不靠譜,各位英雄且聽老夫一言。”
郭老頭等人只是立功心切,並不是真的傻冒。如果說剛纔是腦熱的話,那麼此刻對方營盤已經在眼前,自己這羣人都只敢趴在草叢裡窺探,看着那一對對的兵馬進進出出,就算真的傻冒也該知道硬拼不得了。
“我等人少,武藝高強,正合潛入之計。大家且看那隊東瀛兵已經朝西方去了,他們一行不到五十人,我等若是提前過去繞到他們前面埋伏,然後一舉將之殲滅乾淨。再奪了他們的衣服和馬匹,假作受伏之狀悶頭逃回大營,對方勢必不疑。然後我們再他們開門之時,由唐門二十六少暗器打下那串人頭,然後大家再趁對方催收不及之時奮力殺出回營,這首功咱們就到手了!”
郭老爺子安排的周詳,周圍衆人也都紛紛翹起大指稱讚,都說高麗棒子若是早請了郭大俠當參軍,何至於被掛那麼多人頭。郭炳自然謙虛幾句,衆人又是一陣吹捧,這才起身行動——說實話,站在這裡的人已經好久沒能這麼痛痛快快的說些江湖吹捧的話了,別人固然沒必要來吹捧這些破落戶,而他們又端着架子不願去吹捧別人,時間一長都差點快忘記江湖套話怎麼說了。今天能夠重溫一遍,心裡但真是說不出的痛快。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所謂破落戶也只是指他們在中原武林中的地位衰落了,二十多個不算武林高手也算武林中手的人伏擊五六十個東瀛的哨探還是不成問題。小樹林外一陣激戰,除了兩人受了點輕傷之外其他人都沒什麼大礙,衆人依計行事換上了東瀛兵的衣服,又在臉上用血抹了個稀裡糊塗,中原人與東瀛人本就身材差不多,這麼一裝扮當真是天衣無縫。十多個騎術還可以的俠士充作了東瀛潰兵,其他人則埋伏接應。
郭老爺子一心惦記着頭功,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頭,策馬瘋奔好像真的有什麼十萬緊急的情況,一手亂揮一手捂着喉嚨,口中“吼吼”之聲說不清一字,似乎是咽喉部位受了創傷。
也不知是老爺子演技了得還是東瀛人太笨,果然守門之人不敢攔阻,齊齊退到兩邊,其中一個好像小頭目一樣的人物還取出一把牛角號吹了起來,大概是示意營地裡讓路,不要擋了急馬的意思。
一切比想象中還要順利,郭炳按奈這心頭的喜悅,從一入營便直往距離營口不到二十步的旗杆奔去,豈料纔剛剛奔出不到十丈,猛然馬蹄子一軟,整個人連人帶馬掉進了陷阱,東瀛人竟然是好像未卜先知的一樣在自己營地裡挖好了大坑!
其實說什麼“未卜先知”那是擡舉了,郭炳江湖經驗不少但畢竟沒打過仗,不知道但凡安營紮寨都會在大營內安排這種陷阱,爲的是防止敵人強勢衝陣,到不是專門爲他而設。之前高麗營地中也有,只是有嚮導帶路,自然不會沒事讓友軍踩進去。
後面之人一看郭炳掉了陷坑,全沒愣過神來。要是他們這時候還能細心看看周圍東瀛兵的神情,當發現他們只是驚訝而不是警戒,畢竟雖然自己人踩了陷阱很奇怪,但看那被殺得血肉模糊捂着喉嚨的樣子,一時腦袋迷糊也不是什麼太過不可思議的事情。但衆武林俠士本來就是心懷鬼胎哪裡還能從這麼好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只道是被識破了機關,頓時手中兵刃抽了出來,見誰砍誰的朝身邊人就砍了過去。
東瀛營盤大門口霎時間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待得發現這些人都超着外國話明白是遭遇了詐營的時候,營門口已經躺了三四十具屍體了。可惜這威風也只威風了片刻,下一瞬間只聽得鼓聲、號角聲一處接一處的響了起來,整個大營好似從睡夢中醒過來的巨人一般張開了手掌。不單單是這個頭營盤,前營、左營、中營、右營、尾營、翼營,整個日本十萬大軍都從鬆散狀態進入了警備之中。武林羣俠霎時間便被涌出來的百倍於己的部隊團團圍住,休說根本無暇去取人頭,就算已經取到手了,也斷斷沒命衝回去。
“罷了,我等皆要死在這裡了!”
郭老頭從兩丈深的陷坑中爬出來,身上倒是未傷,但看着周圍如山如海的的敵軍,長嘆一口氣便要將手中鐵劍往脖子之上抹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關頭,突然東瀛軍營中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鑼聲,從點而線,從線而面,霎時間傳便了聯營十餘里的營盤。雖然聽不明白對方的軍陣信號是什麼意思,但從周圍圍攻的東瀛軍士那慌亂的眼神看得出來,絕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這股情緒甚至影響到了他們的戰鬥力,所有人都感覺到這些傢伙一瞬間從勇悍的野獸變成了失主的幼禽。
一時天助我也,郭老頭也沒了自殺的念頭,嵩陽鐵劍狠狠一劍將身邊兩個士卒砍爲四段,這便要殺出重圍,卻見自己前方東瀛軍隊猛然一亂,半空之中好像演起了飛人雜耍,一個又一個軍卒在慘叫中飛上半空,然後重重落地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吧唧”之聲。
再過數息,騷亂的核心便直朝自己這裡奔來。郭炳此時總算看得清楚,來的是一匹雪一樣白的高頭健馬,馬上端坐着一員持戟的戰將,全身銀甲披白裹素,就連那支長戟也是從頭至尾爛銀一般。來將面上帶着一個惡鬼面具也看不出男女老少,只見他銀戟揮舞將如虎踏狼羣,所有被戟碰到的人不是被高高挑起摔出數丈,便是被橫掃如滾球一般撞倒一片自己人。當真如鬼神降世,神威難擋!
第一眼看時那銀將還在數十丈之外的東瀛兵包圍中,再眨個眼睛對方已經來到了自己近前,郭炳猛然想起這裡有陷坑,剛剛要開口大聲提醒,便見那馬匹通靈都不用主人勒使,長嘶一聲高高躍起,馬背上的神鬼高舉長戟,半空突然好像打雷一般電閃雷鳴劈下,奪人耳目之際,那人頭高杆已經推金山倒玉柱般轟然斷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