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禁(下)
林菀想,要麼就如他所願吧,反正總這樣掙扎她也累了,柔軟也是一種姿態,像樹那樣屹然挺立固然驕傲,可是風必摧之,還不如變成柔順的水草,隨波逐流,也是一種自保的方式。
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設,陳勁卻又不露面了,他總是這樣,不慌不忙的坐在臺下,得意的看着她在臺上上躥下跳,現在她也不瞎着急了,誠如他所言,這裡空氣清新景色怡人,她就當提前養老了。
這一天午後,林菀百無聊賴的坐在游泳池邊,池水碧藍碧藍的,乾淨得讓人想立即跳進去與它親密接觸。她伸手試了試,水溫還可以,頭頂上的太陽熱熱的,她這才驚覺,夏天快到了,這半年來,她對時間的感知越來越遲鈍,似乎是在被日子推着走。她脫了鞋子把腳浸在水裡漫不經心的撥拉着,兩手拄地支撐身體,仰起頭閉着眼接受陽光的愛撫。
只是她單薄的心理建設並足以說服她安心享受眼前的一切,好的東西未必是適合的,不適合的就算再好也沒用。這裡大門緊閉,圍牆高築,她覺得自己像一隻金絲雀,寂寞的守望着精緻的牢籠,等待着一個貪心卻薄情的男人偶爾的眷顧。
空閒的時間多了,就難免東想西想,這幾天她時常想,如果沒有那場車禍,她現在已經是一名年輕的家庭主婦了,或許正在孕育着一個小生命,如果沒有陳勁後來的糾纏,她現在應該在一點點自我療傷,慢慢的從悲痛走出來。
她有時候也會迷信的想,自己是不是前世欠了陳家的,也許是殺了他們全家,於是陳家兄弟這一世追着自己討債,把她最重要的東西一件一件奪走……
林菀就這麼思緒亂飄着,什麼時候躺下去的都不知道,身後的石板被陽光曬得暖暖的,後背貼在上面很舒服,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人叫醒,睜開眼看到站在一邊一臉怪異的老周,他遲疑着說:“林小姐,這樣睡對身體不好。”
“哦。”林菀無所謂的坐起身,把泡得發白起皺的腳丫子直接溼淋淋的踩進鞋子裡,一眼瞥到老周手裡的大剪刀,隨口問:“要去剪花嗎?”
“是啊,林小姐喜歡什麼花?”
林菀知道別墅旁邊有一個花房,她還沒造訪過,於是說:“我自己去看看吧。”她本意是,去看看就行了,把好好的花剪下來插到瓶子裡太可惜了,那也是生命啊。誰知老周竟會錯了意,點頭說好,還把手裡的剪刀和小桶遞給她,林菀愣愣的接過,又聽他囑咐:“花房牆上有手套,戴上省得扎着手。”
林菀還瞅着手裡的殺生工具不知所措呢,老周就拍拍手走了,他一點都不擔心林菀去把花房拆了,因爲陳先生交代過了,只要她不把房子點了,怎麼鬧騰都行。而且林菀像小動物一樣被與世隔絕的圈養在這裡,他們也都挺同情她,好不容易她提出點要求,能不滿足麼。
花房很大,朝陽面是玻璃結構,光照極好,中間有一個小池子,水面浮着睡蓮圓圓的葉子,數條彩色的小魚活潑的游來游去。靠牆是一排架子上面擺滿了各種盆花,靠窗處擺着兩把藤椅,中間是一個木製小圓桌。
還真會享受,林菀撇撇嘴,隨意的打量,這時才發現自己真是孤陋寡聞,因爲大半以上的花她都叫不出名字。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然後她的視線被一大盆白花吸引,這個她認得,是茉莉,開得正好,小小的花朵白得乾淨剔透,讓人心生憐愛。她不由自主的擡起手,用兩根手指托起一朵花,低頭輕嗅。
“這個……”老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林菀回頭,見他有些緊張的站在門口,稍作遲疑後說:“林小姐,您看好哪一種了?還是我幫您剪吧。”
“不用了,這樣看看就好了。”
“哦。”老周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剛纔走出好遠纔想起來,花房裡有一盆是動不得的。要說這個別墅就跟一擺設似的,陳先生一年也不來住幾次,而這個花房更是擺設中的擺設,可是有一天陳先生忽然莫名其妙的打來電話問,咱家花房裡有茉莉麼,然後吩咐他去買一盆回來,再然後,又沒下文了。
但老周想,既然是主子欽點的,還是小心伺候爲好。還有這位林小姐,也得好好照看着,萬一被花刺扎到手呢?
陳勁這些天除了工作和應酬,就是和向陽方正他們一衆人混在一起,流連於聲色場所,偶爾逢場作戲,可是到了關鍵時刻就戛然而止。久而久之其他人都覺得奇怪,有哥們兒開玩笑問要不要給他介紹個大夫瞧瞧。
坐在一邊的向陽看了眼一臉不豫的陳勁,心說,他們這羣人裡要說有毛病,那阿勁也得排到最末一個,連方正那個種馬都活蹦亂跳的繼續荼毒女同胞呢,怎麼也輪不到他啊,終於有一天跟陳勁蹭車時才發現了一絲端倪。
車子裡飄着的是李宗盛那獨特聲線深情演繹的一首《鬼迷心竅》,向陽是個腦筋活躍的人,當然也很八卦,他咀嚼了一下這歌詞這意境,笑嘻嘻的問:“好久沒見你帶林妹妹出來了,不當寶哥哥了?”
沒有迴應,向陽想了想收起笑,說:“小辣椒雖然夠刺激,可是吃多了也嗆人,自古以來,辣椒都是作料,不能當主食。”
正在閉目養神的陳勁這才睜開眼,漫不經心的問:“怎麼又提到吃上了,不是剛從酒桌下來麼?”
打哈哈?向陽見狀一愣,然後感嘆道:“這歌可真好聽,夠癡情的。”
陳勁像是也認真聽了幾句,才發表意見說:“嗯,不錯。”
向陽於是又來勁了,調侃道:“我說哥哥,你最近可有點不對勁兒啊,不近女色還聽這種歌,莫非是要改行當情聖了?”
陳勁嗤笑,“那我該聽什麼?”
“嗯,”向陽琢磨了一下,轉了轉眼珠子說:“《餓狼傳說》?”
陳勁哈哈大笑,衝着前面說:“老李,聽見沒,有人說你要當情聖呢?”
向陽一聽傻了,搞了半天這不是他選的呀,可是看他那樣子真像是個爲情所擾的抑鬱青年啊,難道是看走眼了?
而不再做聲的陳勁則是回味着那一句“有人問我你究竟是哪裡好,這麼多年我還忘不了。”他往前追溯了一下,發現自己記憶裡還真找不出一個多年都忘不了的女人,那些人像過往雲煙一樣,現在回想起來連名字都記不得幾個。她們的臉或清純或妖嬈,個性或溫柔或潑辣,都統統變成一個個模糊的剪影,最終都成爲一個名詞,女人,他曾有過的女人。
他又想起跟林菀打的那個賭,他當時一笑置之,卻從沒忘記,儘管他至今仍不認爲會有那樣一個人存在。然後有不可比避免的想到林菀,他不可能留她一輩子,也許過一陣就熱乎勁兒就褪去了,那麼多年後會不會想起自己的那些女人裡,有一個名字叫林菀呢?
他想一定會。即便是忘了她的身體,忘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感覺,也不會忘記她曾試圖謀殺自己,還曾跟別人聯手算計自己,就憑這兩點,她也是獨一無二的。這樣想着的時候,突然有點傷感,陳勁搖了搖頭,可是又忍不住想,若干年後,林菀又會不會記得自己呢?
她應該也會,因爲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他還害她骨折過……想到這裡他似乎有些欣慰,然後慨嘆,男人啊,果然是劣根性,而他,又是其中最惡劣的一個。
老李近日的心情可以用一首歌來形容,那就是《忐忑》,最近老闆的情緒像曬乾了的柴火,一不小心就能點着,他都好幾次因爲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捱罵了。
有一次是因爲老闆趕着開會他闖了個紅燈,結果捱罵:“你不想活了還拉我當墊背是不是?”他嚇得發誓今後一定做個守法公民,第二天等紅燈的時候,車子不是很多,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等着,結果再次招致指責,“兩邊加起來也沒十輛車不知道我趕時間去機場嗎?”
要說以前老闆幾乎不在車裡聽音樂,因爲不是忙着接打電話看文件就是閉目養神,那些歌都是他自己閒暇時打發時間的,可是最近老闆總是心事重重的,估計也沒什麼心思忙公務,就時常讓他打開音響放點音樂調劑一下。
做了多年司機,老李多少學會些察言觀色的本事,昨天他留意到了老闆皺緊的眉頭,所以到了第二天,車子裡就不見了《鬼迷心竅》的蹤影,當然不能換什麼《餓狼傳說》,於是乎,爲了避免因爲幾首破歌捱罵,老李耍了個小聰明,決定換些個沒詞的。
話說,他最近迷上了士兵突擊,最愛裡面的那一曲《征服天堂》,他想,像老闆這種有野心的人肯定喜歡,只是,當那雄渾有力的旋律響起時,坐在後座的老闆還是習慣性的擰眉,只是語氣沒那麼惡劣,平靜的要求:“換個舒緩的吧。”
好嘞,老李趕緊切換了個抒情的浪漫的溫柔的《致愛麗絲》,終於看到老闆閉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似乎露出那麼一點享受的表情,他也偷空拍了拍心臟,心說做下屬的容易麼,簡直是伴君如伴虎。
只是,音樂放到一半時,陳勁忽然睜開眼,面無表情的說:“讓你換個舒緩的,也沒讓你找個娘娘腔啊?換換換。”
老李頓時無措了,他抖着手找啊找,陽剛不行,陰柔也不中,這不是找茬是什麼?再三斟酌,最後挑了個《風居住的街道》,心說再不行您就辭了我算了,不帶這樣摧殘人的。還好,這一次終於沒有抱怨了,因爲後面的人,睡着了。只是老李也沒高興多久,因爲到地方了。
陳勁睜開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外面的景緻,輕飄飄的吐出仨字:“去別墅。”
於是乎,車子像一支離弦的箭飛馳在高速上,靶心就是郊外的某棟別墅。而老李則是在鋼琴和二胡的伴奏下,在心裡大唱啊咿啊咿呦,這才發現翻譯過來就是壓抑壓抑呦,太應景了。
到了別墅,陳勁下了車就急匆匆的進門,被搞了突襲的老周夫婦忙不迭的迎上來給主子請安,被他一揮手給哄散了。
他直奔二樓,找了一圈沒找着,最後在三樓的影音室看到林菀的身影。音響裡是一段低緩的鋼琴伴奏,她背對着門口,倚着沙發半躺在米白色的地毯上,在夕陽的光線下,整個人看起來分外柔和,這樣的林菀是極不常見的,因此顯得彌足珍貴。
他忽然很想念她的臉,算起來又有十幾天沒見着了。可是他沒有立即走過去,因爲他聽到一個女歌手開始唱“我的小時候,愛哭玩鬧的時候,我的外婆經常唱歌哄我,夏天的午後,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這樣唱的……”
這也許是隨機播放的一首歌,可是直覺告訴他這歌對林菀來說意義非凡,哦,對了,他調查過她,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是和外婆住在一起的,所以,她應該是想念老人家了吧。
歌聲仍在繼續,陳勁卻從空氣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一向靈敏的嗅覺今天居然變得遲鈍了,他皺着眉頭走過去,大聲喊:“林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