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曄見服侍的太監、宮女都退了出去,這才從書案上拿起了一本奏摺遞給蕭長河。
蕭長河接過奏摺,並不急着翻看,只是用修長的手指撫着奏摺的封面,笑道:“陛下,草民猜這奏摺一定與雲州有關。”
楚曄只是微微頷首而已。
蕭長河連看也沒看,就將奏摺放回到書案上,道:“借艇割禾,倒是好計,只是不知道這崔家肯不肯將艇借給陛下。”
楚曄不由連聲讚歎:“先生可謂當世之奇才。永州太守可謂薦賢有功,設若先生是朕的敵人,只怕朕晚上連覺都睡不着。”
蕭長河淡淡的笑了,輕輕的搖了兩下摺扇,意態閒雅。
楚曄放鬆的靠在椅背上,可神情卻有些凝重:“縱是如此,朕還是想先向崔家借借看,現在朕倒是想知道些關於雲州的事情。”
“陛下想必派了不少探子去雲州吧。”蕭長河正在把玩書案上的鎮紙,聽了楚曄的話,淡淡的答道。
楚曄搖頭道:“那些探子多是走馬觀花,回報的難免有不實之處。”
蕭長河放下手中的鎮紙,擡頭看向楚曄:“陛下不如找個雲州人來問問。”
楚曄沉吟了一會兒,道:“雲州路途遙遠……”楚曄話沒說完,就收了聲,兩眼放出興奮的光來,“朕想起來了,瀲灩是雲州人。”
楚曄說到這裡,就要宣瀲灩進來。
突然門外的小太監稟道:“陛下,大長公主來了。”
蕭長河聞言,明白自己不好再留,也就拱手爲禮道:“草民告退。”
楚曄道:“如此,朕就不留先生了。”
蕭長河遲疑了一會兒,突然說道:“陛下不要忘了這天下有一樣東西雖然只有陛下能給,可陛下也不要讓有的人斷了念想纔是。”
楚曄正色道:“多謝先生的金玉之言。”
蕭長河走到上書房門口的時候,恰遇大長公主進來,忙側身讓到一旁,讓大長公主先過。
大長公主微微點了一下頭,算是答禮。大長公主走過去幾步,這纔回頭打量了蕭長河兩眼,隨即朝裡面走去。
瀲灩站在門外,此時瞧見蕭長河的側臉,猛然想起自己曾在臨川王府見過他,當時他是同楚曄一起來的,那次自己沒見到楚曄,反倒是見到了他,難怪自己會覺得他有些眼熟。
蕭長河經過瀲灩身邊的時候,不由停住腳問道:“姑娘是雲州人?”
瀲灩有些驚訝,道:“先生怎麼知道?”
蕭長河道:“在下久聞上書房有個新來的宮女,名喚瀲灩,肖似已故的端淑貴妃。今日見了,自是認出姑娘來。至於如何知道姑娘是雲州人,也是因適才陛下提及,在下才知道的。”
瀲灩聽了蕭長河的話,不由越發的驚訝。
蕭長河也不等瀲灩答話,已經邁步朝宮外走去。
守在門外的太監、宮女皆是目不轉睛的看着蕭長河離開,直到看不見蕭長河的身影,纔有一個小太監感嘆道:“蕭先生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來喜“呸”了一聲,這才道:“蕭先生的風采連朝中的大人都傾羨的不得了。”
瀲灩站在一旁,臉上雖然掛着笑,似在聽衆人說話,可心思卻已經飄出去老遠:楚曄適才當着蕭長河提及自己是雲州人,這究竟是爲了什麼?瀲灩不由仔細回想了一遍謝婉如替自己編造的身份,雲州,自己也曾聽過惠姐提及雲州,惠姐的話不由一一被瀲灩記起。
卻說大長公主因楚曄專寵崔貴嬪而暗自心急,屢次勸說高皇后挽回楚曄,可高皇后生性高傲,不肯認錯。加上太皇太后和韋太后只是推脫,都不肯幫高皇后說話,大長公主無奈,只得親自來找楚曄。
楚曄聽人說大長公主來了,已經猜到大長公主此來所爲何事,心中早已有了算計。
大長公主進了屋,楚曄忙站起身,道:“姑母怎麼親自過來了,有什麼事派人來傳話也是一樣的。如今天氣正熱,姑母倘或中了暑就不好了。”
大長公主冷着臉,並不說話,只是向一把椅子上坐了。
楚曄微微一笑,走至大長公主身邊坐下。
大長公主看着楚曄,問道:“陛下,我對陛下如何,陛下想必心中明白。”
楚曄忙道:“朕登基多虧姑母襄助,太皇太后娘娘面前也多虧姑母美言。這些朕一直牢記在心,不敢有忘。”
大長公主冷笑道:“原來陛下還沒有忘,我還以爲陛下早就忘了呢。”
楚曄道:“姑母說的是哪裡話,說得朕倒有些無地自容了。”
大長公主的眼中不由滾下淚來,忙從衣袖中拿出帕子拭淚。
楚曄站起身,親自倒了一杯茶奉給大長公主,和聲道:“姑母如此,朕越發的無地自容了。”
大長公主見時機已到,忙收了淚,道:“我也知道陛下因端淑貴妃的事而耿耿於懷,只是端淑貴妃一事事有蹊蹺,而皇后的性子陛下也是知道的,縱使自己沒錯也不肯辯白,陛下和皇后之間難免有些誤會。”
楚曄聽了這些話,大覺逆耳,臉色不由微變。
大長公主察言觀色,見楚曄如此,也怕將事情弄僵了,不好再提端淑貴妃之事,忙轉了話頭:“縱使皇后有錯,難道陛下不念結髮之情嗎?”
大長公主見楚曄的臉色緩和了許多,這才接着說道:“我如今還記得當時的情景,陛下和皇后大婚的時候,陛下只有九歲,而皇后才十二歲,粉雕玉琢的一對人兒。到如今陛下和皇后大婚已經十二年了,皇后縱有千般不好,也有一日好的,只求陛下記得皇后這一日好,顧及夫妻之情。”
大長公主的一席話,說得楚曄默然無語。
大長公主知道楚曄心已經軟了,不由長嘆了一口氣:“我也知道我今日來上書房有違禮法,可皇后這些日子來茶飯不思,消瘦了許多。皇后的性子又倔,不肯服軟認錯。我只有她一個女兒,見她如此,這心中好似油煎的一般,少不得豁出去這張老臉,來討陛下一個情。”
說到這裡,大長公主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陛下只看在我的面子上,別和皇后一般見識了吧。我如今年紀也大了,皇后要是有個好歹,豈不是先要了我的命嗎?”說到後來,大長公主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口中不住道,“等我死了,憑那冤家怎麼鬧,也眼不見心不煩了。”
楚曄見大長公主如此,忙扶起大長公主,道:“姑母如此,讓朕如何擔得起?”
大長公主只是不住地拭淚,楚曄道:“姑母放心,朕今晚就去看皇后。”
大長公主一聞此言,忙收了淚。
楚曄高喊道:“來人。”
守在門外的太監、宮女聽了,紛紛的涌進來。
來喜見大長公主滿面淚痕,忙吩咐小太監去打水。
瀲灩見屋內連自己在內只有兩個宮女,少不得上前服侍大長公主洗臉,梳頭。
大長公主洗了臉,又攏了攏頭髮,這才起身告辭。
楚曄忙命來喜送大長公主出宮,來喜不敢怠慢,忙送了出去。
大長公主走後,楚曄靠着椅背,閉着雙眼沉思了一會兒:大長公主此來早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自己這些天來也是故意冷落高皇后,現在還不是和高皇后恩斷義絕的時候,一來,自己還要藉助高家的勢力,二來,正如蕭長河所說這世上只有一樣東西是自己能給的,那就是皇子,無論是高家還是崔家都想借助皇子來加強自己的地位,自己現在還不能讓他們任何一方絕瞭望,只有這樣他們纔會因爲利益而站在自己這邊,所以大長公主的到來反倒是給了自己一個臺階。
還有,大長公主適才說靜姝的死另有蹊蹺,自己與高皇后夫婦多年,也深知高皇后的性子雖然嬌蠻,可事情如果是她做的,她絕不會否認,如今高皇后卻說靜姝之死另有蹊蹺,這其中難道真有什麼隱情嗎?
想到這裡,楚曄不由睜開雙眼,目光凌厲的看了一眼屋內,卻看到瀲灩垂首站在一旁。
楚曄突然開口問道:“瀲灩,你是雲州人?”
瀲灩忙答了一個“是”。
楚曄點了點頭,又問道:“雲州民風如何?”
“回陛下,雲州的民風極是質樸。”瀲灩見楚曄問的不過是尋常瑣事,這才略放下心來,可也不敢大意,斟酌了一番方纔答道。
楚曄又問了些風土人情,瀲灩一一答了。
楚曄笑道:“如此,你和太皇太后娘娘也算是同鄉,太皇太后娘娘也是雲州人,何家的老宅還在雲州呢。”
瀲灩聽了楚曄的話,不由心思電轉:楚曄提及何家的用意究竟何在?
可瀲灩口中卻道:“陛下將天比地,奴婢惶恐。”
楚曄的眼中閃着光,盯着瀲灩道:“你難道不知道太皇太后娘娘是雲州人嗎?據朕所知,何家在雲州的產業還不少呢,雲州人不也常說雲州的地有三分之二都是何家的嗎?”
瀲灩雖然垂着頭,心中已經知道楚曄用意何在了,只是自己該如何回答呢?自己是選擇站在太皇太后那邊,還是楚曄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