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四四方方的矮腳炕桌上擺滿了李嬸子精心烹調的菜餚,幹豆角炒肉、粉條蒸蛋、四喜土豆、酸筍炒豬肝,還有一大摞麥香撲鼻的烙餅和色澤金黃的小米粥。炕桌中央生了個小泥爐子,上面是一大鍋燉羊肉,醬紅色的肉湯翻滾着,撒上大蔥葉子,那香味兒讓人聞了感覺腿腳都輕飄了起來。
子墨早已褪下大氅,只着一身箭袖輕袍。就見他盤膝而坐,劍眉入鬢,一雙深邃的眼眸如晨星般璀璨,嘴角更有一抹似有似無的淡笑徘徊,俊美中更見幾分難得的慵懶,就連見慣了的朱顏也被他那直入人心般的眼神看的心中“卜卜”直跳。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子墨手持木筷,先夾了一塊羊肉到龍啓磊的碗裡,卻對朱顏笑道:“這樣的冬夜,這樣的佳餚,卻可惜無好酒相佐,唉…”
“你平日喝的不說是瓊漿玉液,也都是上等美酒,這是鄉下地方,哪裡來的好酒!”
李嬸子正在加炭,聞言起身笑道:“好酒是沒有,米酒卻還有半罐!不過是我自己釀給我家那口子喝的,公子是貴人,喝了只怕…”
子墨聞言大喜,忙道:“什麼貴人!自家釀的米酒最是得宜,還要煩李嬸子跑一趟!”
“公子客氣啥!”李嬸子被子墨一誇,頓時笑得合不攏嘴,忙不迭的跑去拿酒。
“這米酒便是那米酒的泡沫,伯父對不對?”龍啓磊認真的問道。他如今日日鑽研學問,朱顏教他凡事有不懂的都要提出來。且不必一味地研讀經學,世間學問包羅萬象,真正的帝王之學。除去那些高高在上的仕途經濟乃至用人調度,更重要地還是要了解民生。腳踏實地,否則口中說的再好,心裡想得再明,遇到實際還是行不通。
“很對!”子墨點頭笑道:“這米酒可是好東西,歷朝歷代都有不少名酒。最初都是自家釀了喝着玩兒地,後來開了作坊,慢慢的就成了地方富戶,一村、乃至一縣一城的百姓,都指着釀酒過生活!”
“聽說到了山西汾陽,滿城都是酒坊酒家,還沒進城門,就得把鼻子捂好了,不然還沒喘上兩口氣便先醉倒了!”朱顏笑道。
然而龍啓磊卻是眉頭微皺。“可是釀酒要浪費許多糧食!很多人家都吃不飽飯,怎能耗費餘糧去釀酒?真要到了災荒年間,難道喝酒度日不成!”
子墨雙眉一挑。與朱顏交換了一個欣喜的眼神,才道:“磊兒能自釀酒想到糧食的用度和百姓地生計。我和你姑姑…真的算是沒白辛苦了!釀酒的確耗費糧食。古方里一釀便要用粗米二斛,曲一斛。得成酒六斛六鬥。這還是極其一般的劣酒,若是玉泉釀、百花釀,那就不知道要花費多少餘糧還有人力功夫了!”
“禁酒!必須得禁酒!”
龍啓磊這邊嚷着,那邊李嬸子正興沖沖的抱了酒罈子進來,驟聞“禁酒”二字冷不丁的嚇了一跳,結結巴巴的道:“好好的,禁啥酒啊?不讓喝酒,那過年咋辦?上工前不喝酒,下地也沒力氣啊!”
朱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龍啓磊也傻了眼,訥訥的道:“那…就不能禁酒?”
子墨示意李嬸子不用驚慌,接過她遞過來地酒罐和酒碗,先給朱顏倒了一小半碗,又給自己滿上一碗,品了一口這才笑道:“酒雖耗糧,但只要應用得法,便是難得的好東西!磊兒,你可聽說過那海西國與羅斯王國?”
龍啓磊點點頭,“我聽姑姑講過。”
子墨一指那不大的酒罐,說道:“江南沿海之地,常有海西國地商船上岸交易,你可知這一罐普通五蒸釀,若運到彼國價值幾何?”
“不知道…”龍啓磊皺皺鼻子,“但是我知道五蒸釀是很便宜的酒,一罐也就二十文吧?”他出宮一年有餘,隨着朱顏走過不少地方,朱顏一路走一路教,他對不少地方地事務並不陌生。
“是,海西國人人好酒,可惜他們釀酒之法總是不得要領,咱們地五蒸釀一罐只需十五文,可運到海西國後,便能賣上兩個金幣!”
龍啓磊還未答話,那邊李嬸子先“噯喲”一聲撫掌嘆道:“金幣!多少人一輩子連白銀也沒見過啊!”她想着自己一家也是託了朱顏的福,不但見到還真真切切地使着那些真金白銀,不由笑得兩眼眯縫起來。她話一出口,見那三人都看着自己,才覺得自己莽撞了,忙道:“你們慢慢吃,要添點啥只管叫我!”說着便一溜煙的出去了。
“那不是太便宜了那些海西國的商人了嗎?”龍啓磊知道兩個金幣意味着什麼,頓時就替酒坊抱起不平來。
子墨搖頭道:“雖說賣給他們才十五文,可他們買的多啊!一家小酒坊每年就有上百兩白銀的賺頭!而海西國距離我大陳足有萬里,他們是乘了海船來的,那是冒着生命危險來做生意,這裡買好了貨物,還要再提心吊膽的運回過去,許多商人都把命搭在了大海上,這兩個金幣麼,也實在不冤!”
“這不過是一家小酒坊的收益,朝廷每年能從這些酒坊的生意中獲取的稅銀高達十餘萬兩!磊兒,你算算,這可比種糧食的獲利要多的多!”
龍啓磊已是聽的目瞪口呆,連連點頭道:“那看來還是釀酒划算,不過…”他忽的又想到一個缺憾,問道:“可要是咱們的百姓都去釀酒,那不就沒人肯種田了?且不說釀酒沒了原料,回頭沒飯吃了可怎麼好?就算有銀子,一時半會兒也沒處去買啊!”
子墨笑道:“問的好!其實解決並不難!江南沿海地區利於通商,那便任他們去做生意,給國庫上繳稅銀;內陸做生意不方便,就讓那邊的百姓好生墾荒種田,比如西南地區,水稻一年三熟…”
他二人說得入巷,朱顏便在一邊替他們添飯佈菜,見這叔侄倆一個教得仔細,一個聽得認真,便覺心裡暖洋洋的,一股喜氣也自眼角眉梢蔓延開來。
龍啓磊瞪大了雙眼,有時候連飯也忘了送進嘴裡,還是朱顏夾了菜送到他嘴裡才知道吃!他聽到妙處,便高興的鼓起掌來,尤其是聽到那些除隔時弊的新政,更歡喜的抓耳撓腮,恨不得立時就能去運用一番。
“…今兒說得不過是個大概,然而治大國猶如烹小鮮,過猶不及,應當文火慢燉,這樣才能深入人心、才能長遠的進行下去,絕不可貪功冒進,一個不慎,滿盤皆輸矣!”
龍啓磊已經挪到了子墨身邊坐着,這會兒攥着子墨的衣角,低聲的道:“皇伯父,你說…磊兒能行麼?”
子墨神色一正,立刻道:“當然!磊兒天資聰穎、勤學好問,加上心地純善,又懂得體會百姓疾苦,怎麼會做不好!”
“那…那皇叔別走行麼?”他急惶惶得又看了朱顏一眼,低着頭吭哧吭哧的道:“還有姑姑,磊兒離了你,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辦…”
朱顏輕嘆,手朝龍啓磊伸出,這孩子立刻就爬到她身邊,乖乖的依偎到朱顏懷裡。
“磊兒,咱們在金臺的時候,見過海東青吧?”朱顏柔問道。
“嗯!海東青很厲害的!”龍啓磊還曾被一個獵戶的海東青給抓了一下,至今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聽說野外的海東青,因爲大鳥要訓練小鳥飛翔,就用嘴巴銜着小鳥,飛到懸崖上,逼着小鳥往下跳,這些小鳥慢慢的就不害怕了,一個個很快就學會了飛,最後都成長爲威風八面的空中霸王!磊兒,你明白麼?”
“我…我明白…”龍啓磊當然知道朱顏的意思,可他到底還是孩子,心中難免沮喪。
朱顏細聲安慰,“你皇叔會給你安排不少能臣助你,還有殷家的孩子,將來會是你的左膀右臂,磊兒啊,以後你可是這一國百姓的依靠呢!”
子墨眼中笑意濃濃,問道:“磊兒,你不會讓你姑姑和我失望吧?”
龍啓磊胸中頓時被激出萬丈豪情,胸脯一挺道:“不會!磊兒一定不會讓姑姑和皇伯父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