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三聲槍響消散之後,所有的情況都恢復到了原本的樣子。
又有一條生命在這個世界消失了。那是燃開的槍,無論如何也不可以讓夥伴死掉的。如果真的要在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與幾乎和自己相依爲命的人之中選擇的話,不管是誰,內心裡都會從一開始就有答案的吧。
的確又回到了原本寧靜的世界——他們最熟悉不過的世界,但此時他們卻不知爲何略感到一絲違和感。
親自感受到了生命消逝的感覺啊……明明是這樣幸運能來的這個世上,卻只是剎那間,就要離開這個地方。真不知道這對侵來說到底是壞事還是好事。但即使侵是不是想離開這裡,都已經無所謂了,因爲已經沒得選擇。
翼還保留着心跳。但他的大腦因爲多次受到超過安全電壓的電擊,一時間還醒不過來。畢竟經歷了太多次自己的內心最害怕的事情,已經幾乎受不了了。趁現在好好休息一下也並不是壞事。
“真不知道會不會有後遺症……”迅坐在翼躺着的牀邊,一臉煩惱的模樣。翼一動不動的躺在牀上,沒有表情,卻時不時皺一下眉頭,或許還一直在做那樣可怕的噩夢。
忻看着躺在牀上的翼,心裡也不舒服,但還是安慰迅說:“不會有事的。現在看起來,情況還是挺好的嘛。”她知道,她在安慰迅的同時,也在安慰她自己。
“但願沒有什麼意外。”迅緩緩地直起了身子,走到門口仰望着天空說道。
即使是那一層層的烏雲,也露出一條條縫隙,透露出幾道淡黃色的光。就像避免不了一樣,就算這邊的縫隙合上了,另外一個地方又出現了縫隙。
風很大,透露出光的縫隙的位置也變換得很快。
“大概都結束了吧,”燃站在迅的身旁,一邊捧着一沓撲克牌,雙手交替玩弄着它邊說,“以後打算怎麼樣呢?”
迅合上了眼睛,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他說他也很迷茫,應該要繼續留在這裡陪他們一直生活下去,還是應該嘗試進入無底洞,尋找冰淇的蹤跡。現在翼變成了這樣,是不應該離開的,但如果因爲這樣而晚了一步到下面的話,或許就再也挽回不了。
這樣的抉擇除了自己誰也沒有資格讓他選任何一個。於是燃只是讓他再打開冰淇的攝像機看一看,便走開了。
迅把冰淇所錄下的每一段、或是有冰淇在內的每一段視頻都從頭看了一遍。他現在才發覺,冰淇在屏幕裡一直都沒有笑過,或許平時的生活也是這樣。應該在她想起能給“家裡人”帶去這些視頻的時候纔會開心一些吧。
迅再次打開了無底洞的那一段。每看一次,他就愈發覺得無底洞下一定還有東西。
一定要下去一次,或許冰淇還沒有死,孤身一人在那一頭待着……不僅是“家人”,連迅都沒有了她會怎麼樣?想到這裡,迅便明白自己最想做的是什麼。
於是,迅把他所做的決定告訴了忻和燃。他們也沒有異議,迅想要做的事情他們沒有資格干涉,更何況他們也是贊成的,他們不希望因爲自己的原因阻撓到他想要做的事。
翼沒能給出意見。但就算翼是醒着的,也會是和他們一樣的想法。
所以,迅打算在第二天就設法到無底洞下面去。但是他一想到翼可能一輩子都像現在一樣,這樣就相當於這世上只剩下忻和燃兩個人了,這樣做自己真的不會後悔嗎?就算一直想,一直想到第二天,也不會有答案。於是迅決定放空大腦,靜靜地等待第二天的到來。忻和燃也答應幫忙把他送到無底洞下面去。
本以爲第二天會是順着前一天的天色出現大晴天的好天氣,卻出乎意料地,依舊是那最平常不過的陰天。
只不過是早上七點多,他們就已經準備好工具,來到了無底洞旁。他們沒有準確的作息時間,只是隨自己喜歡,想什麼時候起來就什麼起來——這都是他們自己作的主,沒有任何制約他們的條件。
他們帶來了一個圓柱形的輪子,輪子中間纏着至少幾百圈的麻繩,他們把它緊緊地固定在了地上。只要把繩子的另一頭纏在迅的身上,再簡單地固定一下,便可以利用這個工具把他安全地帶下去。
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往這下面丟垃圾,真不知道這個洞裡面到底有多深,這些繩子真的能把他帶到底部嗎?
既然準備好了一切來到這裡,這種情況也是預料到的。如果繩子差不多用完的時候還沒能看見底部,那就把他拉上來,然後再另想辦法。
迅慢慢進入了洞裡,大概距離地面才幾米的地方,就已經變得漆黑一片,充滿了未知。同時,一股股臭味涌了過來。他打開了手電筒,洞內一下子便明亮了許多。已經能看清洞裡的內壁——凹凸不平的表面上沾滿了發臭的水珠,還不停地往下流動着。
許久,依然沒到達洞底,而他並沒有繼續往下落——已經到達了繩子的極端。不能再往下了。燃說過,要是繩子用完之後還能感受到他的重力的話,就會把他拉上去。
他仍然堅信着,冰淇在掉下來的時候不可能會就這樣死掉了,他也不想一無所獲。這次他決定要到洞下面,是不會那麼簡單地就放棄了的。他已經做好了覺悟。
迅從口袋裡掏出事前就帶過來的一把刀子,擡頭往洞口上看了看——洞口已經變得非常非常小了,現在能感覺到的,只是一個白點。
做出這一個行動之後或許以後再也看不到他們了……但這是早就已經決定好的。於是,他緊握着小刀,利落地劃過繩子,繩子便斷開了。與此同時,迅的身體迅速地往下落。
不知到底下落了多久——但時間一定不長。迅是這樣感覺的。
他重重地摔倒在一個堆積如山的垃圾堆上,最上端的垃圾也因爲突如其來的重力彈得幾乎有兩米高,散落在了其他地方。迅陷進了垃圾堆裡,這垃圾堆或許就是翼他們不知不覺中堆起來的——這救了他一命。
迅花了好長時間,才從垃圾堆中爬了出來。他的右腿被摔傷了,雖然還能活動,但每活動一下都是鑽心地痛。他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已經下落到了盡頭。這裡的地方很大,街上有很多路燈亮着,這裡就像晚上一樣。如果沒有這些路燈的話,這裡應該會是漆黑一片。不過不像他們平時生活的地方,這裡沒有星星。應該說連天空也沒有吧。
這似乎是處在他平時住的地方的地下世界。就像在一個巨大無比的屋子裡,不能透過天花板看到天空。唯一的出入口應該就是無底洞。
這樣的狀況使他更加相信冰淇並沒有死,而是在這裡面住了下來。迅在這周圍的街道中到處尋找着……希望能看見冰淇,希望她沒有走遠。
突然,街道一旁的草叢裡發出了一陣響聲,迅扭頭一看,發現一隻老鼠從一邊的草叢鑽進了另一邊的草叢。他只在書裡看見過這樣的動物。他以爲這些都只是幻想出來的而已。
其他的生物能在這裡生活,更不用說人類了。也是因爲這樣,他有了更大的希望。
但是希望太大有時也不是什麼好事——
他在一個拐角看見了冰淇。她靠着牆壁坐在地面上,眼睛是合着的。但看起來並不像是睡覺。她的胸脯並沒有隨着呼吸微弱地運動,或許根本就沒有呼吸。
迅緩緩地走到了冰淇的身邊,俯下身子仔細地看着她,還能再次看見她……已經不想把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了。即使她已經不會再睜開眼睛。
冰淇的身邊,散落着一張白色的紙和一支筆。紙上面,翹起來的那一面隱約地顯示出幾個字。迅伸手把紙拿了起來,看了看上面歪歪扭扭卻很清晰的字。
“迅,你真的會來到這裡嗎?我重新見到了我的家人,但是,就在前一段時間,我分不清已經過了多久,他們又全部消失不見了……就是這裡沒錯的。真的消失了。或許你說那是假的是沒錯的,都只是我的幻想,但我真的太不想接受這樣的事實了……如果你真的來到這裡的話,趕快回去吧,這裡的食物,都是已經不能吃了的,應該已經腐爛掉……吃了的話會有不好的反應,總之這裡和上面不一樣……就在不久之前,我找到了出口,就在我靠着的牆壁的後面。我已經沒有力氣了,已經爬不動了……回去吧。”
最後的幾個字,幾乎已經分辨不出寫的是什麼。迅的眼睛漸漸地滲透出帶着鹹味的液體來。他忍不住一把抱住冰淇,希望能再次感到她的溫暖。
但在他漸漸鬆開冰淇的身體之後,他卻看見冰淇醒了過來,正朝他微笑着。身後也傳來熟悉的喊叫聲。他不由自主地回過頭一看,竟發現翼、忻和燃都站在了他的身後。
此時此刻,是他的精神病讓他看到的畫面。現在的他,可以和另外的四個人在這裡一直“生活”下去。有時候,精神病也能給予精神病人很大的慰藉。
已經過去了兩天,忻和燃依舊在無底洞旁守候着。但一直都沒有什麼動靜,他們把繩子拉上來之後,發現繩子已經少了固定迅的身體的那一截,便知道出事了。他們趴在無底洞的洞口,竭力地呼喊着迅的名字。但很理所當然地,他們沒有獲得任何迴應。
他們意識到,迅已經不會回來了。他們後悔了答應要幫他到無底洞下面去,如果沒有這樣做的話,或許他就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無奈,他們只有回到翼所在的那個地方。
讓他們驚喜的是,他們還沒踏進房子的門口,便看見了翼正給自己倒着開水。在忻和燃說話之前,翼還給他們打了招呼。
翼說他已經分不清哪個纔是現實,他現在唯一可以做的,是珍惜他們還沒有死去的時間……
“但這是真實的,迅已經告訴我們你在受到那臺機器的影響的時候所經歷的事。”忻抑不住心裡的興奮,笑着說道。
“雖然這個問題我問了無數遍,但我還是想說,迅呢?”翼問道。
忻和燃對望了一眼,嘆了口氣,將他們發生過的事都告訴了翼。
翼走到門前,擡頭仰望着正在散開的烏雲,說道:“真希望能再和他相處多一陣子。不過,應該恢復了原來什麼都沒發生的時候吧。忻、燃,要不要到下一站去?”
“好!”忻和燃不約而同地答道,之後,這間房子裡便充滿了歡快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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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三個人又打算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經歷了那樣的事還是離開一陣子比較好。
這一次,我覺得我並不會太寂寞,因爲,他們給我做了一個真正的同類夥伴。那對我來說是一個異性,我剛看見她的第一眼,就深深被她吸引了。她就在我的身旁。現在已經變得開始有些熟悉,我很榮幸我是她第一個認識的稻草人。這真是太好了。
他們三個一定還會回來的。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