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幾天,因爲沒煤氣,石燕只好在學校食堂吃飯。她最近幾個月胃口越來越好了,人家說孕婦不愛吃油膩的東西,但她剛好相反,以前不愛吃學校食堂炸的那種“油涮涮”的花捲,現在也愛吃了,一頓早飯可以吃兩個,還加一兩稀飯,就着榨菜絲,很好吃。中午她就在行政樓附近的學生食堂吃,晚上在青年教工食堂吃小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只不知道營養跟不跟得上,再就是小炒太貴,天天吃是吃不起的。
好在她們的煤氣很快就接上了,因爲嚴謹幫忙搞來了半壇煤氣,是他父親的煤氣計劃,師院給教授級別的人兩個月三壇煤氣計劃,如果不在家裡用熱水器,嚴謹家每個月可以省下這麼半壇。不知道姚小萍下了什麼迷魂湯,嚴謹就勒令家裡人都到學校澡堂去洗澡,然後就把老爹家的半壇煤氣運了過來。
姚小萍很得意,石燕也很開心,兩個人互相吹噓:
“看,我們嚴謹也不賴吧?”
“不靠卓某人的煤氣,地球照樣轉!”
地球很快轉到了週末,中午的時候,三個人正圍着個小桌子吃飯,就聽外面鬧鬧嚷嚷的,石嚴兩人都沒注意,但姚小萍像只嗅覺靈敏的獵犬,嗖地一下竄了出去,往走廊望了一眼,就嗖地竄回來關上了門,緊張地說:“嚴,快躲起來,吳志剛來了——”
石燕估計吳志剛就是姚小萍的丈夫,她也緊張起來,連叫嚴謹:“快躲起來!快躲起來!”
嚴謹慌慌張張地四處看了一下,問:“躲哪裡?”
屋子裡的確沒地方躲,沒大櫃子,沒陽臺,五樓,跳樓也不可能。還是姚小萍急中生智,吩咐說:“待會就說你是石的男朋友!”
剛說完,就聽見有人大力拍門,然後是一個男人用石燕不太懂的話大聲叫嚷。姚小萍走過去開門,剛打開一道縫,門就被踢開了,如果不是姚小萍閃得快,肯定被門撞傷了。
她看見姚小萍的丈夫站在門外,眼睛紅紅的,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熬了夜,神情很瘋狂的樣子,她下意識地往屋角落裡躲,怕呆會打起來會傷了她的孩子。
下面的一段就像看沒字幕的粵語片一樣,幾個主要演員都認識,還挺熟悉的,但因爲聽不懂對白,就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麼,老想到以前他們演過的幾部影片上去了,跟眼前的劇情對不上號。她想請嚴謹替她翻譯,但嚴謹神色緊張地盯着那對男女主角,她也不好意思打攪他了。
門口一下就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平時都沒怎麼打照面的人現在都好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了一樣,濟濟一堂,肯定還吸引了別的樓層的住戶,把她們門口圍得水泄不通。
她估計這裡大多數人都跟她一樣,看不懂這場鬧劇,劇情能蒙出一些,對白也能猜出一點,但終究是隔膜得很。
哪知道人羣中有一個J縣那邊的人,很熱心的那種,也有點語言天分,操着一口帶J縣口音的普通話,義務爲觀衆做起同聲翻譯來,大家終於跟上了劇情的發展。
石燕也沾了那個同聲翻譯的光,知道了劇情大意:姚的丈夫把兒子給姚送來了,因爲他不能讓姚在外面快快活活地偷人養漢。
姚小萍剛開始是很理直氣壯的,大概對丈夫說了嚴謹是石燕的男朋友,但一個在同聲翻譯幫助下聽懂了劇情的五樓住戶揭發說:“啊?原來這個女的是有丈夫的?我看她每天跟那個男的在一起,我還以爲他們倆纔是夫妻呢——”
同聲翻譯很忠實地把這句譯了過去,吳志剛暴跳如雷,要衝上去揪打嚴謹。姚小萍奮不顧身地擋在嚴謹前面,被姓吳的一巴掌扇開。
只見嚴謹像一頭豹子一樣竄了出來,跟姓吳的扭打在一起,可惜格鬥場所太小,兩人把小飯桌都掀翻了,又擁抱着倒在牀上,翻過來,翻過去的,思想意識差一點的人很可能會產生一些不健康的聯想。
但石燕像看一出言情劇一樣,熱淚盈眶,雖然吳嚴二人扭打的姿勢不那麼雅觀,沒有拳王打鬥時那麼富於暴烈美,但也把石燕看得感動萬分,感慨萬分,心想如果有哪個男人爲我這麼扭打,哪怕姿勢難看一點,我這一輩子也就跟定他了。
觀衆的立場顯然是站在戴綠帽子的一邊的,一見姓吳的有打不過學校體操隊嚴教練的趨勢,就吆吆喝喝地拉的拉,扯的扯,把他們兩個都從牀上揪了起來,分在兩邊,各由幾個壯漢扭住。但在石燕看來就是故意抱住嚴謹,讓姓吳的隨意。
姚小萍顯然也看出這裡面的不公平了,操起鍋鏟來助戰,被幾個女觀衆拉住了,斥責說:“一個女人,還是講點臉!”
石燕知道自己在格鬥中幫不上忙,只好進行義務解讀,講述姚小萍的生平和姚嚴愛情故事的歷史背景,希望喚起廣大觀衆對姚嚴二人的同情。但沒誰對這個感興趣,大家都有滿腔的感慨要發表,誰還有時間聽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東西?只聽罵姦婦淫婦的,感嘆世風日下人民教師墮落了的,說動手不應該的,號召婚姻一定要門當戶對的,七嘴八舌,應有盡有。
而姓吳的在大家的議論聲中抓住機會狠狠揍了嚴謹幾拳,嚴謹的嘴角很快就開始流血,鼻子也跟着流血,一隻眼睛發了青。嚴謹發毛了,大聲嚷道:“你們都放手,誰再拉住我,別怪我連他一起打!”說着就反腳踢了某個抓住他的人幾下。
那人“哎喲”一聲鬆了手,罵爹罵娘去了,其它幾個抓住嚴謹的人也放了手。
嚴謹衝到姓吳的跟前,狠狠地還了幾拳,姓吳的也開始嘴角流血,鼻子流血,一隻眼睛發青。嚴謹到底是體育教師出身,比賽講究個“費厄潑賴”,既然分數打平了,也就沒有再出手。嚴吳二人虎視眈眈地盯着對方,雙手握拳置於胸前,腳下不斷變換位置,看上去有點像嚴教練在教姓吳的拳術。
有人大叫:“叫保衛科呀!誰去叫保衛科的人來!再不來要打死人了!”
吳志剛一溜煙地跑了出去,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難道這個連D市話都不會說的人居然最知道學校保衛科在哪裡?
還是姚小萍悟得快,馬上對嚴謹說:“嚴,你也快跑吧!當心保衛科把你抓去!”
嚴謹上去拉了姚小萍:“走,我們一起走!”
觀衆全都嚷起來:“太不要臉了!太不要臉了!兩個人都是人民教師,幹出這種事來——”
姓吳的像變戲法一樣,不知從哪裡拉來一個小子,推到姚小萍面前:“這是你的兒子,交給你了,你們兩個狗男女做什麼醜事,我不管了,你就當着你兒子的面去X爛你的X吧……”說完就奪門而出,不知去向。
同聲翻譯忠實地將這句譯成了普通話,在兩個X處很費了一番思量,臉也有點泛紅。
姚小萍扯着兒子追出去:“姓吳的,你要走把兒子也帶走,你把他放我這裡怎麼行?”
衆人又議論開了:“沒見過這麼狠心的媽,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要——”
姚小萍聲明說:“不是我不要兒子,但我明天要上班,誰來照顧他?”
一花引得萬花開,姚小萍很快被羣衆的聲浪淹沒了:
“放在學校幼兒園就行了——”
“我們都是帶孩子的人,也沒見誰就上不了班了——”
“這種女人還配當媽?有了姦夫,連孩子都不要了,呸!告她學校去,把她的職撤了,這樣的人教我們的孩子,還不教壞了?”
姚小萍一概不聽,拿了自己的小包,對孩子說:“來,小剛,媽媽送你回去。這裡沒地方你住,媽媽明天又要上班——”
一直沒吭聲的小剛突然放聲大哭,邊哭邊叫:“媽媽,我不回去呀!我不能回去呀!我回去了爸爸會打死我的呀!”
姚小萍淚如雨下,跟孩子抱頭痛哭:“他又打你了?”
小剛點點頭:“他說了,他不要我了,叫我跟着你的,如果我回去他那裡,他就——打死我的——”小剛說着就挽起褲腿,脫了外衣,掀開內衣給媽媽看身上的傷痕,“這是腳踢的,這是菸頭燒的,這是繩子捆的——”
觀衆譁然,議論紛紛。
“這個當爹也太狠心了吧?”
“快別把孩子送回去了,這不是往火坑推孩子嗎?”
石燕忍不住了,衝上去替孩子求情:“姚,你就別送他回去了吧——”
“不送他回去,他住哪裡?”
“就住這裡——”
“你不怕吵?”
“我不怕——孩子多可憐啊——已經打成這樣了——再打——恐怕是連命都沒有了——”她找了個毯子包住孩子,大聲對圍觀的人說,“你們也回去休息吧,別老圍在這裡,這有什麼好看的?讓他們娘倆休息一下,也好給孩子洗澡搽藥——”
這句話提醒了姚小萍,姚帶着一大一小兩個傷員去醫院看傷買藥,石燕留守後方。
後來還亂了很久,提建議的,發評論的,亂轟轟的,把她的頭都吵昏了,不知過了多久才把那些圍觀的人打發走了。
最後姚小萍只帶着一個小傷員回來了,石燕沒問嚴謹的下落,知道他這個戰鬥英雄就怕這個“古代爺爺”,一定是藉機躲起來了。她覺得姓吳的這招夠狠,不費一槍一炮,就把嚴謹跟姚小萍拆散了。
但她不明白嚴謹爲什麼把小剛叫“古代爺爺”,她覺得小剛很懂事,也很可憐,肯定是嚴謹不喜歡姚小萍跟別人生的孩子,纔會那麼討厭小剛。她想到姚小萍爲了保全跟嚴謹的愛情,竟然狠着心不要自己的孩子,也太——那個了一點,但看在姚愛糊塗了的份上,她也就原諒姚了。
但她想,這個世界上肯定不會有一個男人,能令我愛到姚這個地步。無論這個男人多麼愛我,從他討厭我孩子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