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定室連通居室的走廊。
「這一段距離真是有夠長的。」
雖然這條路淺井長政差不多每天都會走過,可是今天他卻感到特別的漫長,長得他都想要先歇一會再走。
前面不遠的居室有着他可愛的女兒﹑頑皮的兒子,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那一位溫柔的妻子。那是一個家,不是家族的家,而是沒有其他含意,一個可以讓他安心﹑休息的家。
只是今天過後,這個家即使還存在,也會多了一道裂痕,而且是一道不可能修復的。
「去喝一杯吧?」淺井長政轉身,可是又搖了搖頭。
苦惱。
年少成名,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當一個少年人有了名氣自然而然就會被盯上,不只是帶着惡意的人,也有帶着期待的人。淺井家的家臣把淺井長政當成了淺井家復興的希望,曾經的六角家把淺井長政當作是眼中釘肉中刺,直到今天織田信長都是把淺井長政當成是自己的兄弟……
揹負着很多不屬於他的期望,有時候淺井長政也想要放下這些,然後好好思考之後的事情,自己的路。
只不過被推上家督之位,淺井長政就沒了可以爲生活留白的空間。他的生活就變成了流水線一樣,逼迫前進,逼着完成手上的工作,再面對更多的工作。
每一天都會出現不同的決擇等着他去選擇,只是那些所謂的選擇,並不是真的存在多個選項。
因爲在選擇之前,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考慮,每一個選擇之後都會有相應的代價,有些是馬上就會出現,有的可能要到幾年之後纔會出現……
「不可以忘恩負義!」
兩個時辰之前,這一句是小谷城評定室裡的主調。
「本家快滅亡的時候,是因爲得到朝倉家的援助,我們纔可以得以生存下去,不至於家名被滅,你怎麼能夠忘本!怎麼可以忘記朝倉家的恩情!」淺井久政,淺井家的前任家督。他彷彿忘記了自己曾向敵人六角家臣服的舉動,慷慨激昂地叫道。
如果在織田家出現這種發言,大概只會引起一陣笑聲,因爲在戰國之中「恩情」是最不值錢的東西,這隻能是用以提振士氣的口號,而不是可以影響本家方向的理由。
淺井長政明白,可是他手下的家臣不明白,當然有不少是假裝不明白,因爲他們跟織田家有着自己的恩怨,如果可以在這個時間給予織田家一次背刺,他們絕對是十分樂意的。
「主公,在下雖然對於『恩情』的說法並不認同,但還是支持解除與織田家的同盟。」海北綱親,淺井家的老臣。
「理由呢?」淺井長政問道。
「朝倉家跟本家是同盟關係,如果坐視讓織田家滅掉朝倉家的話,那麼本家必然會背上罵名,而且越前被織田家攻下,本家的四周領地都會被包圍,織田家即使不進攻本家,本家亦只能成爲他們的從屬!」
這件事淺井長政當然知道,當織田家滅掉朝倉家,北邊的越前、南邊的南近江、東邊的美濃、西南方的山城國,就像張網一樣包住了淺井家。
在這個論點提出之後,本來還有點搖擺的餘下幾個老臣如赤尾清綱、雨森清貞等,都堅定地站到了織田家的對立面。
沒有任何空間,是所有淺井家家臣都不想要見到的。
「如果攻下朝倉家的領地,不就是有越前這個出口了嗎?」阿閉貞徵,淺井家中有名的智將。
「閉嘴!本家與朝倉家世代交好,不相幫就罷了,豈可反骨!」淺井久政大怒,直指着阿閉貞徵喝道:「朝倉家是本家更早締結的盟友,織田家只是把本家當成了從屬,哪有半點盟友的姿態?」
這一句話令本來還想要再說的阿閉貞徵也閉上了嘴巴。因爲自從信長上洛之後,淺井多次出兵相助,可是卻一點實質的東西都沒有得到亦從未獲得土地的封賞。上洛一次出力甚多,可是比起那隻出兵一千的德川家更不如。可以說淺井和織田的同盟,更像是主從的關係。
「理由?你們真的有想過面對織田家的軍勢嗎?有好好思考過六角家和三好家的下場嗎?」
在寂靜的評定室之中,淺井亮親這個很少發言的一門衆冷不防問了兩個問題。
跟織田家敵對,也即是說要跟那位惡鬼敵對,那一位把近畿搞得腥風血雨的原兇,一個把殺戳當成事業的武士,還有她手下那支可怕的騎兵。
本圀寺合戰,不只令世人見識到織田家的足輕跑得真的很快之外,還有紅了犬備這一支轉戰了一整天最後還可以衝陣擊殺三好政康的騎兵。
淺井長政自認只以同樣的數量的軍勢,沒有本事在正面戰場上,打敗三好政康。
「只要夾擊,殺了織田信長,織田家就不足爲懼!」淺井久政理所當然地說道。
這一句話就像石頭,一塊投向平靜湖水的石頭,令評定室之中的淺井家武士又開始了新的爭論。
其中支持援助朝倉的武士以海北綱親和淺井久政爲首,而不支持的則以宮部繼潤、遠藤直經和阿閉貞徵三人最爲強硬。
當家臣們談不攏之後,自然而然又會把球傳回家主的手上。
淺井長政看了一眼,事實上與會的家臣之中,大部份都是支持支援朝倉家,不只是因爲那些理由,也是因爲眼紅織田家可以在三年之內由兩國守護,快速成長到現時近七國的實際掌控者。
大部份人都會拒絕改變,更對變革者有着天然的反感,這是天性使然,即使淺井長政也一樣有那樣的感覺。可是他卻不可以因爲這樣的感覺而說出違心之言——
「義兄日後必定會成爲天下霸主,而本的世交……朝倉義景?一個整天不理政事的家主,遂漸衰弱的名門,並不可能擊敗如日初升的織田家。」
理性明白不應該支援朝倉家,不應該背叛織田信長,可是淺井長政卻壓制不住親朝倉家的家臣們,即使他說出了一句如同真相的話也無法改變他們的想法。他的父親即使讓位了,但還是有着影響力的淺井家幕後之人。
「好吧,我同意了,去通知朝倉家的使者,本家會對織田家進行夾擊。」
淺井長政拉開了居室的門。而他的妻子卻像是等待了很久,正坐在房間的中間,直視着他。
對視了一會,淺井長政嘆了口氣,「看來妳早已經知道了。」
阿市點頭,「夫君要殺死妾身我?還是把我送回織田家呢?」
「妳……」
「織田家與淺井家已成了敵人,就像當年六角家跟淺井家一樣,夫君當年不也是把她送回去嗎?在半年之後,她就死去了。」阿市的話裡帶着一絲淒涼。
「那不同!」淺井長政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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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什麼問題,妾身也爲茶茶﹑阿初都安排好了,只要送他們到堺的海猿屋就可以,姊姊會照顧她們。」阿市無視了他的話。
「他們會不會有事。」
「不會有事?淺井家的家臣有答應嗎?」阿市冷笑了一聲,低下了頭。
在這幾年間,她是看明白了淺井家,不像織田家那樣,家主的決定都是要照顧大多家臣的想法,而不是選擇對本最爲有利的決定。
「不會!」淺井長政快步上前把阿市扶起,直視着她那明亮的雙目,「即使他們說什麼,這一次我也不會再把人交出去,一定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