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忙招呼柳兒出去。幾個人在門口站下迎接太太蔣氏,不會一會兒蔣氏同一個身穿銀灰色對襟長身褙子,項上掛着一串細佛珠的婦人遠遠走來。
待人走進,一見之下於陽頓時大吃一驚,蔣氏身邊的那個婦人滿頭白髮如銀,可那樣貌卻只有三十上下的樣子。
這難道就是皮姨娘?
再看看蔣氏隨行之人,都是清一色的女子。這個早生華髮的婦人就是皮姨娘?她就是那個在後院種了蘭花水仙的皮姨娘?她若是換上布衣襖裙包頭,那就是鄉間的普通的村婦。怎麼看都不是種蘭花水仙的人。
“陽妮子,走,跟我燒水去。”柳兒拖着還在發愣的於陽朝後面的小廚房走。
陽愣愣的應下。她抽空再次轉了頭,蔣氏已經帶着人進屋了。在門口大簾子的是個身穿桃紅刻絲衣裙的年輕**,這個又是誰?
柳兒不見於陽跟上來,反身催她,見她盯着屋子,一抹桃紅色隨即消失,便道:“太太今日穿的是杏色的衣裳,我們姨奶奶穿的是銀灰色的衣裳。那個淡黃色衣裳的想來是那位沈姑娘。那個桃紅的是樂姨娘。”
柳兒說起那個樂姨娘的口吻甚是不屑。於陽再次望過去,屋檐下只有一羣丫鬟:“原來她就是樂姨娘啊!”
“你知道她?”柳兒笑了下,“也是,鬧的那樣大,這府裡怎麼可能沒人知道?不知道的。才奇怪呢。”
雖然沒仔細去瞧,但是粗粗一看,卻是個美人。新婚之夜,相公被別的女人搶走,自己一肚子的委屈還沒有地方述說,旁人還拿了這個做笑話。
於陽不禁嘆息了一聲:“真是可憐了。”
柳兒拉着於陽道了小廚房,開了爐門,扇起火,把銅壺架到爐火上燒起水,又拿了茶杯,先是用清水洗,便只等水開。
“你說她可憐?”柳兒接着先前同於陽說的話,“老話常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跟你說了你也不曉得,你在這看幾日就明白了。主僕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正說着,一個女子在外面叫了聲:“柳兒,水燒開了麼?等着上茶呢!你快些。”
柳兒忙站起來道:“快了,再等一下。”
女子一聽,不悅的走進來:“這都多久了,還沒開?”
“天涼難燒。”
女子開了壺蓋,笑道:“燒這麼多的做什麼?你要太太等到明日?就沒見過你這麼笨的人。不知道少燒些?”
“還要準備淨手的水。”
女子取了溼帕子包了壺把兒,倒了些水出去。柳兒攔也攔不住:“你……”
“淨手的水等會再燒不會啊!難怪一輩子窩在這,我要是管事奶奶,也不讓你到有體面的主子跟前,真是有什麼樣的丫頭就有什麼樣的主子。”女子瞧着水開了,提着銅壺便走,也不理會柳兒叫她拿杯子。
“你不拿杯子斟什麼茶。”
女子笑道:“我們有杯子。不用你們那破爛。想你們也沒什麼好茶,也就一併用我們的了。真是……誰出去給旁人聽,誰能信英國公的姨娘連茶都吃不上。對了,我們屋子什麼時候騰出來。跟你們說了多久了。”
“不是給你們騰了一間麼?”
女子冷笑:“一間?你以爲我們姨奶奶跟你們姨奶奶一樣?光是我們姨奶奶的嫁妝就不夠放的。”
“給你們騰了,我們睡哪裡?”
“睡哪?你們不是人少麼?那個竹枝不是要嫁人了麼?還待在這做什麼?你們不過只有四個人。你若再不說,我就到姨奶奶跟前,看你們姨奶奶怎麼辦。”女子丟了話便大搖大擺的走了。
柳兒氣得鼓鼓的走了回來,把杯子重重的放在盒子裡收起來,雙手交叉相抱,蹲在地上生悶氣,氣惱的道:“你看到了吧!嫌我們這裡不好,就不要待在這啊!你們去廟裡啊!當初是誰在那裡哭哭啼啼的,見到我們姨奶奶,都跪下了,現在又嫌我們了!真是喂不飽的狼崽子!”
“跪下,爲什麼?”
柳兒八卦的道:“她進門的第一夜,時姨娘把老爺拉走,這是你是知道的吧。”
於陽點點頭。當然知道,這事每隔幾日廚房的人就會把它拿出來說一遍,現在她張口也能來上一段。比如說樂姨娘在新房坐着,時姨娘突然暈了過去。英國公的腳還差這麼一點點就要進新房,時姨娘跟前的丫鬟把英國公請走了,說時姨娘有了身孕……
“時姨娘做不穩胎。就請了趙天師來打蘸。趙天師知道麼?”
於陽又點了點頭。
“趙天師排了時姨娘的八字後,說什麼屬蛇的不能跟時姨娘在一處,對時姨娘不好。對時姨娘不好,不就是對小世子不好麼?老爺太太就拿了花名冊查了,不許屬蛇的靠近一步。後來曉得樂姨娘也是屬蛇的,就要把她攆到廟裡住。她在太太那哭得死去活來的不肯走,是我們姨奶奶看着她可憐,把她留在我們這。按說她對我們姨奶奶該感恩不是?可是你看看她。到了我們這,不是抱怨住的太差,就是抱怨吃的不好。還有她的那些個下人,你剛剛也看到了吧!”
這麼說起來樂姨娘的丫頭確實不好。既然同住一個屋檐下,該互相幫助禮讓纔是,怎麼這樣跋扈,再說她們還算是‘客’。
柳兒八卦的道:“她父親是個官兒,是個小姐。按說是小姐越發該知道禮節,與人禮讓三分。再說了,現在一樣是妾。不曉得她們怎麼想的,就是認爲比我們要高些。我們這本來是兩個人一間屋子,她的人來了,硬把我們擠了。連我們姨奶奶都讓到了西廂去了。”
“我先前聽清蓮姐姐說,西北角在整院子,估計過不了多久她們就搬走了。”
“搬走?怎麼可能。樂姨娘看準了太太時常會來我們這,死都要……”
“你們倆在這做什麼?讓你們燒的水呢?”清蓮站在外面插着腰訓斥道,她在正房等了半日的水都還沒送過來,到這裡瞧瞧,兩個人在那聊天呢,爐子上也沒燒水。
清蓮走進來親自舀水。放到爐子上燒,快速的扇着扇子:“陽妮子不知道也就算了,你怎麼也不曉得了?這要多久才能上茶?”
柳兒奇怪的道:“已經燒好了。”
“燒好了我還會來這?”
“是燒好了,你不信問陽妮子,樂姨娘的丫頭寶瓶纔拿去了。”柳兒冤枉的道,“你不信可以問陽妮子。她還說不要咱們的東西,說我們這是破爛。”
“好了。”清蓮沉下臉叫停了柳兒的訴苦,“把爐開開大一些,燒快些。”
沉下臉來的清蓮變得有些可怕,連於陽都有些後怕,那陰森的面孔真叫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還沒好麼?”這時候連竹枝都來了,看着清蓮在那裡扇火,急道,“怎麼還在燒水,不是早就讓你們準備了嗎?”。
柳兒才張口,被清蓮瞪了回去:“沒,方纔我沒拿穩都打了。”
清蓮似乎對柳兒的說辭很滿意,擡頭道:“要再等一會兒。”
“快些。沈姑娘帶了好點心,要配好茶呢。”竹枝揭開銅壺蓋,瞧了瞧銅壺裡的水,一點溫度都沒有。她蹲下身子也加入了扇火的行列。
“竹枝,水好了麼?”這回來的是太太蔣氏身邊的木樨。
看來是真的急了,這該怎麼辦?怎麼辦?兩個大丫頭擔憂的對望了一眼。這該怎麼辦?
“竹枝?”木樨不放心又問了一遍,那丫頭怎麼還蹲着。
最後還是清蓮站了起來:“好了,正準備端進去呢!姐姐先進去,馬上就去。柳兒,叫你洗的杯子好了麼?”
柳兒忙應道:“好了,好了。”
竹枝也跟着站了起來,笑道:“不知道沈姑娘帶的是什麼好點心。到時候還請太太賞我們一兩口呢。”
木樨看着竹枝,抿口笑道:“沈姑娘已經送到尹家了,你還愁沒得吃?”
竹枝頓時紅了臉,跺腳道:“我還以爲你是好人,沒想到你也這麼說。”她抽身便要離開。木樨見了也追了過去。
清蓮到底鬆了口氣,可是這該怎麼辦,水還沒有開,怎麼能泡茶呢?
柳兒急着道:“這該怎麼是好?要是叫太太知道了,咱們就完了。”
清蓮一時也想不出好主意,又不是做別的,而是讓水瞬間燒開,除非她是神仙,否則怎麼可能……
於陽也覺察到現在的事情不容樂觀,得罪了客人,丟了面子怕纔是最重要的。就算鬧到最後,不是的還是她們。該想個法子纔好。她想了想,開口道:“別急,我有法子!”
“你有什麼法子,快說!”
於陽道:“清蓮姐姐,你不是說過姨奶奶很是虔誠向佛,所有的作息都跟廟裡的差不多麼?”
蓮點點頭,她是說過。
於陽笑了:“這就是了。”她直接從水缸裡舀了水,分別注入四隻茶杯中。
“你……你給太太吃井水,不行。”清蓮斷然拒絕道,絕對不行。怎麼能讓太太吃井水,這簡直是以下犯上。
“有什麼不行?姨奶奶是在家修行,可是也是持守齋戒的。過午不食,午後不吃東西,那些個虔誠的,連茶都不能吃,只喝白水。”於陽信心滿滿的道。
“你……”清蓮奇怪的看着她,“你……”
於陽端起托盤,塞進清蓮的手中:“姐姐且相信我一回。若是太太問起來,你只說這個便沒事了。”
“清蓮,不是說水好了麼?怎麼還不端上來?”木樨已經跟竹枝說完了悄悄話,見清蓮還不拿水過來,提聲再叫了一次。
此時清蓮只得硬着頭皮將水端上去。還能怎麼辦,現在還有比這更好的辦法麼?木樨走開,已經爲她們爭取了時間,這要再送不上去,連木樨也要連累了。算了。縮頭也死,伸頭也是死,還是死的大方些吧!
清蓮深深地吸了口氣,邁着步子走向了正房。她的背影,讓於陽腦海裡冒出一個詞——壯士斷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