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於陽在清蓮的監督下。吃下一大碗象徵去黴運的面線,又用泡了榕樹葉的熱水沐浴,一直洗到全身發紅,清蓮這才讓於陽出來。於陽又把妞兒送給自己的裝有三十三粒糯米的紅布荷包緊緊地系在自己內衣襟。這也是去晦氣的。清蓮又給她了一個紅布荷包,裡面也裝了三十三粒糯米,並於陽的三根頭髮,然後帶着於陽去了前面的一個十字路口,挖了個坑,將荷包埋進去。清蓮在那還默唸了許多,無非是晦氣永去,小鬼遠離,平安無憂。
於陽也老老實實地待在皮姨娘的院子裡,哪裡也不去。往太太院子裡的事都交給了那個小丫頭能兒,就是於陽回來了,也沒人把她領去。能兒是個無話的小丫頭,無論你說什麼,叫她做什麼她都一句怨言也沒有,默默地接了過去。於陽對這個丫頭遠離的狠,她覺得能兒這個丫頭是個很有心計的人。
雪終於停了,太陽露了出來。一連幾日放晴,地上的積雪全部融化。天氣也漸漸地暖和起來,趁着這冬日裡難得的晴日,清蓮她們把需要曬得東西都搬了出來。一時,皮姨娘後院的空地上多出了許多架子,花花綠綠的東西曬了一院子。多彩的顏色,爲冬日添加了數分顏色。
趁着天暖,大家都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乾淨清爽的新衣,一個個坐在院子裡,享受着難得陽光。只是天還是有些冷,微微地小風吹過,於陽仍不住裹緊了衣裳。
“你們怎麼都散着頭髮?還不快梳起來。”含笑走來的木槿笑嘻嘻地看着在後院曬太陽的她們,“你們真是清閒。”
清蓮伸手試了試頭髮,快乾了,她隨意挽了個髻:“有什麼事麼?”
“西北角的佛堂已經修好了,太太說趁這幾日天好,把東西搬過去。”
清蓮乾笑道:“那你同樂姨奶奶的丫頭說去,跟我說沒用。”
木槿抿口笑說:“怎麼跟你沒用。是皮姨奶奶搬去,我跟樂姨娘的丫頭說什麼?”
素紈驚喜地站了起來,拉着木槿的手連聲問道:“木槿姐姐,你說真的?太太讓皮姨娘搬到新佛堂去?那樂姨娘呢?”
木槿微微挑了眉頭:“到現在怎麼還不懂規矩?你都進來多少日子了?”
素紈也不曉得自己哪裡說錯了。再看看自己的手,木槿是嫌棄她不該拉着她的手麼?什麼時候這樣忌諱了,她現在瞧不起自己了是吧。以前她怎麼沒有,還跟自己親熱說話呢,現在到嫌棄她了。
木槿倒不是因爲素紈拉着她的手,而是素紈稱呼姨娘,還是隻帶個姓兒。姨奶奶三個字還是說不出。幸兒皮姨娘不在乎這些,若是遇到時姨娘那樣的人,嘴巴早就開裂了。這丫頭自己倒黴到不要緊,不要連帶她就行了。
“怎麼會是我們姨奶奶?”清蓮問道。
不止是素紈清蓮感到驚喜,於陽也覺得奇怪不已。很早以前樂姨娘的丫鬟就傳出,等西北角的佛堂修好後,太太就會帶着她們姨奶奶去住。那神氣活現的語氣,耀武揚威的樣子,於陽才忘不了。可是怎麼現在又稱了皮姨娘過去?這其中又出了什麼事麼?
木槿只是笑:“我只是來傳話的,到底是什麼我是不曉得。人我也帶來了,你們回去先整理整理,不要緊的東西現在就搬過去,到時候派個人去看着就行。等差不多了,太太要請趙天師找個日子,讓皮姨娘再搬進去。”
“我去同姨奶奶說一聲。”清蓮說着便起身進屋跟皮姨娘說話。
不多時,院子裡的人都曉得皮姨娘要搬去新佛堂。
“那我們姨奶奶呢?”樂姨娘的丫頭寶瓶攔着木槿問道。不過她對木槿卻是十分的客氣,言語也不像對於陽她們那樣無禮。寶瓶到事知道木槿是不能得罪的,她直接關係到樂姨娘在蔣氏跟前的顏面。
木槿只是笑,說要去拜見樂姨娘過去了。
之後,於陽只能聽到,樂姨娘火冒三丈的氣話:“那我呢?我住哪裡?”
“樂姨奶奶不是嫌屋子小麼?太太叫皮姨奶奶搬出去。把這塊地方留給您。”這是木槿不卑不亢地回話。
“啪!”
不知道是誰捱打了,那耳光很響亮。接着又聽見樂姨娘罵道:“聽你的,你讓我老老實實地待幾個月,等那好了,就可以搬過去。你看看現在,人家搬過去,把這破地方留給我。是要做什麼?走,收拾東西,咱們從府裡出去。我就不信了,出了這個地方我就活不了,過不下去了。”
樂姨娘的奶媽子哭道:“姑娘,姑娘,可不能出去啊。”
“還不如當初就去姑子廟,至少不會叫人這樣侮辱。我就知道那個女人沒安什麼好心,若是到英國公府享福,她怎麼不把自己的閨女嫁過來,把這種好事讓給我?欺負我沒娘疼?爹不管?”
樂姨娘罵着罵着哭了起來,一屋子的人都哭了起來。
皮姨娘帶着人走了過來,驅散了在院子裡看熱鬧的人。樂姨娘罵了很久很久,可皮姨娘沒開一口,她在屋裡坐了一下午。於陽真的很佩服皮姨娘的定性,那麼無理的指責謾罵,皮姨娘竟然連反應都沒有。木槿聽不下去了,找了藉口帶着人出去了,按着清蓮的裝箱讓人把東西帶走,就連一向懶得動的素紈也行動了起來。
於陽跟着皮姨娘站在屋裡。她低着頭,目光注視着地上的碎片,一片、兩片……這個像什麼,那個又像什麼?
一直到天色暗下來。於陽才擡起僵直地頭顱,很難受。可是樂姨娘什麼時候停止了咒罵,她身邊的人什麼時候停止了哭泣,於陽並不知道。只覺得,又回到了安靜。
屋子裡很暗,於陽輕輕地開口道:“姨奶奶,點燈吧。”
皮姨娘應了。
於陽摸索着去點燈,只聽樂姨娘身邊的銀瓶走了過來:“不勞煩姑娘了。”
是因爲皮姨娘得到太太的親睞,所以對自己這般客氣?於陽跟着銀瓶將屋子點亮,她拿了燭臺,想擱在皮姨娘手邊的小機上,卻見皮姨娘擺着手:“不要,已經夠了。”
屋裡並不明亮,很是昏暗,很大一片空間還處於黑暗之中。
“越是黑越好。”皮姨娘輕輕地道。那若有若無地聲音,在這黑暗謐靜的屋子裡顯得是那樣的空靈,那樣的奪人心神。
樂姨娘擡起頭,木然地看着燭火,伸手去撥撩,卻被她的奶媽子打了手。她強笑道:“沒事的,奶孃。皮姐姐這話說的對,越黑越好。我以後的日子不就是這樣麼?”
奶媽子苦苦地喊了聲:“姑娘……”一語未完,便落下了眼淚。
樂姨娘擺擺手:“你們出去吧。我一個人安靜安靜。”奶媽子吩咐其他的丫頭出去。只她跟銀瓶留了下來。於陽發現,那個寶瓶,甚至是帶着一種逃離跑了出去。
“皮姐姐,你有話就說吧。這都是我最信賴的人了。”樂姨娘說話的口氣帶着濃濃的失落。
於陽不禁有些愕然,樂姨娘怎麼知道皮姨娘有話要說?皮姨娘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啊。
“你想安安穩穩地活下去,沒那麼容易,因爲這裡本來就是一片黑暗。”皮姨娘果然有話要說,“在這裡沒有人讓你指望,你只能靠自己。”
“是啊,我知道了,所以。我要在這過一輩子。就跟你一樣,你又多了個伴了。”
皮姨娘輕笑道:“你並不知道。”皮姨娘站起身,在屋裡走動着,手指撫過這裡的座椅,像是極爲寶貴的東西一般,“這裡是福地,整個英國公府最好的地方不是太太的正房也不是前面的正堂,這裡纔是真的福地。”
於陽望向了皮姨娘,這話時什麼意思?如果這裡是福地,那個趙天師會看不出來?
“這麼好的地方過一輩子又有什麼?只有在這裡,你心裡的那些事情都可以成真。”
樂姨娘擡起頭看着皮姨娘,於陽仍舊是望着皮姨娘,這話是什麼意思?樂姨娘心裡所想的事情,難道方纔樂姨娘說的話皮姨娘沒聽到麼?對繼母的咒罵,對自己命運的哭訴,這也能成真?
“她把你推進了黑暗,你就在這活下去,比黑暗還要黑暗……就是一輩子,只要能讓它成真,你就要堅持下去。她們越想讓你活不下去,你就要越活下去,活得好好的。你在這裡哭,在這裡叫,有誰知道?她們還會笑話你。”皮姨娘輕輕地道。她不是隻對樂姨娘一個人說,而是對於陽,甚至是一直靜靜站在角落的銀瓶說的。
於陽完全的愕然了。皮姨娘完全是在鼓動樂姨娘進行報復。對繼母,對造成自己這樣的人報復。這些人又是誰?在新婚之夜把張瑛搶走的時姨娘;把樂姨娘的希望一點點剝奪的蔣氏……
這不是對個人的報復,而是對整個英國公府的報復。
她想起那日尹大娘同皮姨娘說的話:“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死的沒福自死了,活的還要做人。”皮姨娘信誓旦旦地說她不會輕易的死去。
因爲被傷害,因爲要報復,所以皮姨娘纔會心如死水地守在這個佛堂,終日不出門?可是皮姨娘的報復是什麼呢?
如果皮姨娘被傷害?是誰傷害了她?英國公張瑛還是皮姨娘一直以來恭敬以對地太太蔣氏或者是其他的人?於陽想不出現在的英國公府裡還有誰能傷害皮姨娘讓皮姨娘“不能輕易死去”。
可是,尹大娘明明說了“死的沒福自死了”,那個死了的人又是誰?難道皮姨娘是爲了替那個死了的人報仇才‘委屈’自己?那個人跟皮姨娘又是什麼關係?
皮姨娘的話對樂姨娘很管用。從那天結束後,樂姨娘像變了個人似的,再也不輕易發火,那個以前脾氣暴躁。容不得他人委屈自己半分的樂姨娘消失了,出現的是第二個皮姨娘。每日凌晨,她會跟皮姨娘一起唸經誦佛。鮮豔的華服換下,精緻的金玉首飾取下,取而代之的是樸實的棉布衣裳。青燈冷卷下一日又一日的過着。
在搬離這裡的時候,樂姨娘在念經。
那是皮姨娘常唸的往生咒。
“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
於陽覺得那不是在祈求平安吉祥,而是催人的魔咒。真想快些從這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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