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管事跟林小竹對視一眼,隨即明白了吳平強的用意。
雖說每人只問一柱香的時間,又一共只有三人,耽誤不了多少時間。但貴人既是貴人,精力必是十分寶貴的,耐心應該也不大好。俗話說,話說三遍淡如水。他們這三人一個個進去,問的又都是相同的問題,問到第三遍時貴人一定會不耐煩。吳平強沒有膽子第一個進去,第三個又覺得虧了,所以現在爭着當第二個,便也可以理解了。
林小竹想明白這個,抿嘴笑了一下,後退兩步坐了下來。既然吳平強先開了口,她便是想爭,也沒有理由。還是坐下等着吧。
三個都是自己的學生,哪怕秦管事在情感上偏向於林小竹,此時也不好偏袒,只得引着吳平強去了。
一柱香時間後,他再一次出現在了二門處。這一回,只剩了林小竹,兩人根本就不用費話,直接相跟着到了正屋門前。
垂手立在門前的小廝見二人來了,稟了一聲:“爺,第三個廚藝班的學徒來了。”聽得裡面傳來一聲“嗯”,他便打起了擋在門口的竹簾:“請進。”
午後的陽光隨着竹簾的掀起,斜斜地射進了屋子裡,把原本有些陰暗的屋子照得極爲亮堂。林小竹跨進屋子,雖低頭垂目,卻仍用餘光掃了屋子一眼。只見這屋子裡的佈置與袁天野的完全不同,盡顯富貴之氣。而原以爲應該高坐着貴人的椅子,卻空空如也;屋子一旁則豎着一架松鶴延年圖案的紫檀木屏風。
那位貴人,應該是坐在屏風後面了。
林小竹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這見面用屏風擋着。如果不是剛纔那一聲雄渾低沉的“嗯”,她還以爲來的是一位女子呢。可現在這位貴人。明明是個男的,卻還用屏風擋着。看來。這貴人還真是神秘,便是他們這些身份單純的學徒,也要防着不能見面。
“這位姑娘,你只能問三個問題。現在開始問吧。”立在她旁邊的小廝開口道。語調和緩,口氣平和;垂手而立,目不斜視。看樣子極有規矩。
林小竹雖沒有學過醫,卻看人也喜歡望聞問切。觀察一個人的體態、臉色、精神,總能看得出一些東西,比如身體狀況。生活習慣,飲食偏好。可這會兒被這屏風一擋,便什麼也看不出了,只能想了想,開始問問題:“請問貴人在飲食上平素有何喜好?”
“我家爺最喜歡吃肉,無肉不歡。”裡面尚未回答,那小廝便答道。
林小竹朝那小廝輕輕施了一禮,表示感謝。又問:“請問貴人在飲食上有何禁忌。”
那小廝一愣,不由擡起頭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林小竹。
前面那兩位。一聽說王爺喜歡吃肉,便以爲找準了方向,追問了兩句喜歡吃什麼肉,平素最喜歡吃的菜餚是哪一種。可這位小姑娘。卻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剛纔他還詫異這準廚子裡怎麼還有一個女學徒,頗有些不以爲然——這女子,怎麼能做得了廚子?光那鐵鍋。都顛不了幾下,便何況一下要做上十幾、二十來道菜了。那可都是個體力活兒。可這會子,這位女學徒把問題一問。他便感覺女學徒也有女學徒的優勢所在。至少這思維就不一樣,還知道拐個彎來問問題。王爺的問題,可不就出在這拐個彎兒上麼?
不過……問了又如何?王爺喜歡吃肉,卻又不能吃肉。這個問題,王妃、世子、公子以及無數太醫都束手無策,這位小學徒就算問了、知道了情況,又有什麼辦法解決不成?
想到這裡,他暗自嘆了一口氣,答道:“禁忌麼,便是忌肉食、忌味重。”
“什麼?”林小竹擡起眼睛,愕然地看着面前的這位二十來歲的小廝。
這貴人,最喜歡吃的食物是肉食;可最不能吃的,也是肉食?!
“這個‘什麼’,可是你的第三個問題?”小廝擡起眼瞧着林小竹,嘴角露出一個揶揄的笑容。
“不不。”林小竹反應過來,連忙否認。又問:“貴人是否常感頭暈、心悸、渾身無力?”
聽得這話,那位小廝正怔愣着還沒說話,裡面卻傳來袁知柏的聲音:“怎麼,小姑娘,你還懂醫術?”
林小竹一聽自己提的問題,把正主也給引出來了,不由覺得小有成就,趕緊躬身答道:“回爺話,小竹不懂醫術。只是這飲食一道,跟身體健康狀況相關密切,便有些許留意。”
她不過是依着前世的有一點醫學常識,從喜歡大魚大肉,卻又不能大魚大肉的禁忌,剛到山莊便身體不適,隱隱猜到了這位貴人,患的很可能便是現代人常見的三高-——高血脂,高血壓,高血糖。如果真是這樣,爲身體計,便不能由着食客的口味來,做那些大魚大肉的菜。
“嗯。”袁知柏躺在屏風後的竹榻上,沒了說話的興趣。飲食與身體相關,這句話,他聽大夫說的多了。可他自己平生最大的喜好,便是肉食。要是想讓他吃素,他便覺得活着沒啥意思。所以這句話,他最不愛聽。當下揮了揮手,有些不耐煩地道:“本老爺的身體正如你所說的那樣。好了,三句問完,退下吧。”
“請。”小廝聽出老爺的不高興,連忙作了一個手勢,請林小竹出了屋子。
秦管事在二門上接了她,帶了她出院子時告訴她:“貴人這幾天身體不適,要讓俞教習和馬教習給他精心烹製食物,好好調理一下。所以你們的比賽放在三天後再進行。”
三天後?這不就意味着有三天的時間可以考慮一下菜譜問題?
這也算得一個好消息吧。林小竹苦笑。
“再有,這幾天因有貴客,公子吩咐,你不必再去他院子喂鳥了。集中精力好好研製一下比賽的菜式吧。”秦管事又道。
“是。”林小竹回想着這正院裡三層外三層的守衛,比袁天野那恨不得要自己動手的簡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倒是慶幸自己不必再去喂鳥。這些大人物喜怒無常,古代又沒有人權,處死一個奴僕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沒事她纔不願意到這裡來晃悠呢。
林小竹既然沒有機會到袁天野的院子,自然無從得知俞教習和馬教習給客人做了些什麼菜。而夏山與吳平強自那天回來後,便關在小廚房裡,搗鼓着做菜。至於做什麼菜,林小竹根本沒想着去打聽。倒是周玉春爲她着急,去那周圍轉悠了好幾次,被林小竹說過之後,說這樣做便是贏了也讓人說閒話,她這才作罷。
而林小竹從正院出來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做一樣東西,那便是素菜。她前世曾隨朋友去廟裡燒香,在一家尼姑庵裡吃過一頓素齋,至今對於那素齋,她都還念念不忘。她總感覺,做得好,這素菜做出來的味道並不比肉食的味道差。
可偏偏三位教習教了她許多菜餚,大菜小菜無數。素菜也是教過的。不過也不知是三位教習本身不擅長,還是這時代沒有僧侶,對於素菜的研究不如中國歷史那麼精道。總之對於素菜的做法,他們教的不怎麼樣,林小竹學的也不怎麼樣。這會兒要把豆腐做出肉味道來,對於林小竹來說,實在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
不過,老爺子給她的食譜裡,倒是有一道羅漢全齋,即是把髮菜、冬菇、冬筍、素雞、鮮蘑、金針、木耳、熟慄、白果、菜花、胡蘿蔔、豆腐、腐竹等在砂鍋中燴作一鍋。老爺子在食譜裡描述,說這道齋菜色彩斑斕,滋味獨特,口感香醇,食而不膩。不過林小竹一直沒有做過。這會兒想要練練,卻一下又湊不齊食材。再說,老爺子給她留下的這食材就這麼些,拿出來用用就沒了。爲了一個無可無不可的第一名,她捨不得拿出來。
“小竹,你來。”周玉春敲門跑了進來,神神秘秘地將林小竹拉了過去,“你說過之後,我可沒去夏山和吳平強的小廚房外轉悠。不過剛纔湊巧路過,吳平強那裡打開了門,我聞到了股濃郁的香氣。他做的一定是肉食,好像還是紅燒肉,絕對不會有錯。”
“肉?”林小竹一愣。
其實以這位客人的情況看,他除了肉菜,別的應該都不喜歡吃。比賽時作評判的,畢竟是這位客人。做他喜歡吃的肉菜,那是投其所好,是最恰當的做法。至於這位客人身體會成什麼樣,也不是這一頓肉食所能決定的。因此也不會負太大的責任。所以吳平強這樣的做法,無可厚非。
但林小竹自已,卻是堅決不會做肉食的。在她看來,作爲一個廚子,首先關注的應該是食客的健康,在有利於他健康的基礎上,再在口味上下功夫。
只是……
林小竹看着自己面前做失敗的豆腐,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周玉春還從來沒有見過神情沮喪的林小竹。不過她知道,林小竹做什麼菜是不能打聽的;什麼題目自己也不知道,也幫不上什麼忙。當下拍拍林小竹的肩,安慰道:“別急,慢慢來。還有兩天半的時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