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是一個年輕廚子,見得林小竹年輕美貌,雖然沒有什麼齷齪心思,但能跟一個漂亮姑娘共事,也是一件愉快的事。因此他忙碌之餘,很是關注林小竹做菜。此時見到林小竹讓人眼花的快刀,也是大吃一驚。顧不得餘掌櫃會不會說他偷懶,伸過頭往砧板上一瞧,看到那細如髮絲的香菇,忍不住稱讚起來:“好漂亮的刀功。”
其他廚子聽了,都好奇地伸過頭來張望。見得餘掌櫃伸手拎起的香菇絲,全都張大了嘴。
民間的這些廚子,都是跟着廚師當學徒,慢慢地從雜事做起,然後纔開始動刀動勺,最後上竈。平時廚房裡忙,雜事甚多,哪裡能像林小竹她們這般,長時間練基本功的?再加上袁天野要培養的是能被豪門勳貴選中去做廚子的,廚藝自然得比民間的廚子要高出許多。林小竹又是一屆廚藝班的佼佼者,功夫更在他人之上。因此她這刀功一出,自然晃花了這些民間廚子的眼。
林小竹在山莊經基本功時,時常要跟其他組的人比賽,被人關注慣了,此時雖然大家的目光都往她這邊投來,她也絲毫不在意,看到鍋裡的水開了,便將雞脯肉放到水煮熟,然後將香菇絲放入碗中,加了些雞清湯,放到蒸籠裡去蒸。緊接着,她又將冬筍和熟火腿、生菜切成了細絲。
這一回,那些原來沒看到她切香菇的人,都大開了眼界。見她把冬筍和熟火腿、生菜葉跟香菇一樣,眨眼之間也切成了勻整得如頭髮絲大小的絲。俱都喝起採來:“好刀法。”
其中有一個廚掃了一眼案臺,奇道:“姑娘。你這所有的東西,都得切成細絲?”
林小竹擡起頭來。一笑:“正是。”
“這嫩豆腐也要切成頭髮絲般大?”那廚子的聲音都變了。
林小竹還沒回答,便有廚子笑了起來,幫着她否認:“怎麼可能呢?老羅你問話之前也不動動腦筋!嫩豆腐想要切得跟頭髮絲一樣,除非神仙下凡。”
林小竹把蒸好的香菇絲從蒸籠裡拿了出來,將鍋刷乾淨,舀了一些雞清湯進去,添了一下柴,回頭笑道:“確實要把豆腐切成細絲的。”
“什麼?”大家都吃了一驚。
“不會……不會仍有這麼細吧?”老羅結結巴巴地問。
林小竹正要說話,卻聽得一聲怒喝:“你們都在這裡幹什麼?”擡頭一看。卻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肥頭大耳、膘肥體壯的,瞪着眼睛向這邊看來。
有一個廚子連忙放下手裡的事,跑了過去,點頭哈腰的笑道:“伍大廚,您出來了?受累了受累了。來,歇歇,看小的特意給您煮了杏仁茶,熱度剛剛好。”
那位伍大廚像是沒看到餘掌櫃一般。在一個廚子搬過去的凳子上坐下來,拿起那杯杏仁茶,喝了一口,冷冷地高聲喝道:“怎麼都不好好做事。圍在這裡幹什麼?”
這位伍大廚,看到餘掌櫃像是沒看見似的,說出來的話比掌櫃還有威風。他這樣做。將餘掌櫃置於何地?林小竹暗自嘆息。擡頭看了餘掌櫃一眼,發現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同情之餘。心裡又暗暗高興。伍大廚恃才自傲,連掌櫃都不放在眼裡。而餘掌櫃又對他心生不滿,她的鴨子菜譜才能賣出好價錢啊!
見伍大廚不高興,廚子們連忙解釋:“這位小姑娘,刀功實在了得,我們這纔過來瞧上一眼,不想竟然驚動了伍大廚,罪過罪過。還請伍大廚不要介意。”
“什麼小姑娘?”伍大廚轉過頭來,看了林小竹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正要說話,林小竹趕緊福了一福,甜甜地笑了一下,道:“小林給伍大廚請安。方纔吵着了伍大廚,都是小林的不是,還請伍大廚見諒。”
見這小姑娘乾乾淨淨,笑容很是甜美,兩隻眼睛跟那彎彎的月兒似的,很是招人喜歡;說出來的話也甚是讓人熨貼。伍大廚那嘲諷的話,便又咽了下去,點點頭道:“嗯,好好做事。”
“是,多謝伍大廚教誨。”林小竹又施了一禮,這才站了起來。轉眼一瞥,餘掌櫃的臉色就更黑了。她裝作沒看見,把幾樣絲兒都下了鍋,加鹽和少許糖燒沸,勾了薄欠,盛入一個大碗中。
這伍大廚雖然討厭,但如果跟他鬧僵,最高興的就數餘掌櫃了。因爲無論出什麼價,她都只能把菜譜賣給他。自己跟伍大廚置氣,卻被餘掌櫃得了漁翁之利,她纔沒那麼傻呢。
既然伍大廚對林小竹和言悅色,這些廚子們在忙碌之餘,便又往林小竹這邊看來。大家實在太好奇了,那嫩嫩的豆腐,可是一撞就碎,便是片成均勻的薄片,都得要一定的刀功,普通人根本不成。現在這小姑娘要把它切成頭髮絲一般大小,還要碎不斷,可能嗎?
林小竹可不管這些廚子怎麼想。她把豆腐拿起來,淋淨,然後凝神靜氣,將一塊豆腐分三層,一層只有一釐米高,再一層一層切,刀連續飛快地上下跳動,一鼓作氣,從頭到尾,這時豆腐成很細的薄片,再用刀刃平着將豆腐片剷起,將刀用右手握着,使刀面略爲傾斜,用左手操清水澆灌豆腐片數次,使豆腐片片分離,再將豆腐片從刀面上輕推入砧板,再憋足了氣,刀繼續飛快地上下跳動直至切完,將豆腐絲輕入水碗,晃動,成千上萬的、細如髮絲的豆腐絲呈現出來。整個過程她都氣定神閒、從容不迫,刀起刀落,運刀成風,有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原本嘈雜的廚房,此時變得悄然無聲,七、八個廚子個個都張大了嘴巴,望着林小竹,眼睛俱都睜得老大,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是那個拽拽的伍大廚,也不例外。
太震撼了。
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刀功!
而且這樣的刀功,竟然是出自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之手!
見到大家呆若木雞的樣子,林小竹私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得意。她將豆腐絲放入燒沸的雞清湯裡,待豆腐絲都浮上了湯麪,便用漏勺撈起盛入了原先盛着各種絲的大湯碗裡。做完這些,她聳了聳鼻子,張望道:“什麼味?”
“啊,我的菜。”一聲慘叫,把大家從震撼中驚醒過來。一個廚子,把菜都燒焦了。
“好了,文思豆腐,餘掌櫃、伍大廚,你們嚐嚐。”林小竹把碗放到了案臺中間。
此時餘掌櫃也顧不得跟伍大廚生氣了,目光一直跟着林小竹的那個大湯碗走。只見那精緻的湯碗裡,上千縷細如髮絲的豆腐絲,似沉似浮地飄蕩在其中,輕盈、潔白、精緻,其間還點綴着些許牙黃色的冬筍絲、雞脯絲、綠色的青菜絲、紅色的火腿絲和黑色的香菇絲。五彩繽紛、美輪美奐。
林小竹拿了一迭小碗,用勺子舀了每碗都舀了一勺,遞給了在場的每一位,道:“大家別隻顧着看,都嚐嚐。”
刀功都這麼厲害,做出來的吃食不知該如何鮮美。大家都興奮地想着,把碗接了過去,也顧不得燙,吹了兩吹,便舀上一勺入嘴。首先入嘴的便是豆腐絲,這豆腐絲鮮嫩滑爽,入口即化,湯汁則清醇滋補,回味無窮。大家還未回過神來,它已舒坦地抵達胃裡。回味之際,不由讓人連連叫好。待想再去尋味,緊接着的各種絲便閃亮登場,香鮮、脆爽、清新,頓時充斥了口腔裡的每一個角落,合着醇香的雞湯,在嘴裡組成了一曲美妙的樂章。
“好,好啊!我以前在皇宮,都不曾見得這樣的刀功,品嚐到如此鮮美的羹湯。”伍大廚禁不住大聲叫起好來。
餘掌櫃此時也忘了跟伍大廚之間的恩怨,贊同地連連點頭,道:“我吃了幾十年的美食,每日纔算是大開了眼界。”
一個老廚子顫抖着手,指着那大湯碗道:“姑娘,這豆腐一煮,都是沉入湯底的。你怎麼能讓它們都浮在湯麪上呢?”
大家全都盯着林小竹,希望能從她的嘴裡,知道這個秘訣。
林小竹輕輕地一笑,道:“抱歉,我不能說。”
其實這是一道淮揚菜,最講究的就是刀功。沒有刀功,便是知道做法,也是枉然。所以她剛纔她做的時候,就沒有避開大家。這道菜的做法,大家都看到眼裡了。她是先用溼澱粉勾了芡,再放入豆腐絲,這樣才能使豆腐絲均勻地分佈在盛器中,似沉似浮地飄蕩在其中。如果連這種腦筋都不肯動,只光顧着問別人,撿現成的,這樣的廚子也沒多大前途了。
“來,林姑娘,咱們外邊談。”餘掌櫃搓搓手,滿臉的紅光,跟剛進廚房時比起來,簡直變了一個人似的。
在他想來,連個豆腐都能做出如此品相、如此味道之人,想來那鴨子的做法,必然是精妙無比的。想要把伍大廚壓下去,實在不是什麼難事。現在還沒談價錢,他都準備把那道菜譜買下來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花幾百兩銀子買菜譜,他就能賺出幾千兩來。這個賬,他還是會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