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是你說的，怎麼現在後悔了？”
一個譏誚的聲音傳來。
吉翔凝神看四周。
這次是旁觀者模式，“自己”是一個戴金絲眼鏡，三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一個年級相仿，容光滿面的女人站在自己對面。
她應該是“自己”的妻子。
離婚……吉翔嘆了口氣，真是好麻煩。
有這時間乾點什麼不好，非要結婚、離婚呢。
吉翔不想內耗，而且經過感同身受，吉翔經歷過很多類似的內耗，所以他不知不覺審視着婚姻、友情、親情。
或許，這是系統npc說過的感同身受的難點，吉翔也在不知不覺的經歷着。
“是我一時激動，你原諒我好不好？”眼鏡男卑微的說道。
“寶兒，我提現的時候彈出一個對話框，告訴我權限不夠，這是什麼意思？”
聯想起急診室裡遇到的古怪事情，吉翔隱約明白了什麼。
“亮哥，你就別跟我說這些專業上的事兒了。”女人戲謔說道，“我知道技術上你很厲害，但一點用都沒有。”
“叮咚~”
“然後呢？”眼鏡男啞聲問道。
兩人爭吵了很久，或情深意切，或斷然拒絕。他們相互瞭解，可以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在思考，對方的套路是什麼。
“不！孩子堅決不能跟你！”
女人嘆了口氣，但她的眼睛裡閃着光，希冀的光。
“怎麼回事？”眼鏡男問道。
“現在還能用微胖來安慰自己，再過幾年，我就是標準的黃臉婆。”
真是很撓頭，吉翔想到急診室裡遇到的那一幕。
“最開始他沒跟我說投資的事兒，我也不想把家裡的錢拿出來。畢竟是共有財產，你說是吧。”
一瞬間，吉翔感覺有系統任務頒佈。
“你相信我，我從來沒騙過你。你要是不想過，覺得我沒本事給你、給孩子一個好生活，我是認可的。我知道我一輩子都很難走到羅馬，別說是羅馬，我連35歲這一關都未必能熬得過去。”
女人微微一笑，卻沒說話，而是打開賬戶。
女人輕輕吁了口氣，臉上些許溫柔旋即消失。
於是眼鏡男開始挽回，女人卻堅決不同意。
吉翔深深嘆了口氣。
“亮哥，孩子由我來照顧，請你放心。”
吉翔也覺得不對勁兒。
好像真的是殺豬盤。
對方去美國出差，女人很貼心的每天凌晨煲電話粥，終於有一天別“自己”發現。
“你所有現金都用掉，銀行卡也刷爆了，你哪來的錢。”眼鏡男冷靜問道。
呃？吉翔也怔了一下。
“人生難得幾回搏。”女人道，“2周時間，翻了11倍多一點。”
可能離婚是妻子想要說的，但一直沒開口。正好抓住“自己”提出的機會，一口咬定要離婚。
女人匆忙拿起手機，慌亂中她沒有了之前的優雅，手機差點沒掉地上。
憶往昔的時候，對話氣氛不知不覺溫馨起來。
她似乎在做什麼決定，可很快，她就開始繼續操作。
或許有七年之癢、生活平淡、白馬王子從天而降之類的事情作祟，但吉翔就是無法理解。
“我可以走白條。”
8位數，前面還是個2.
兩千多萬！
孩子先跟着“自己”，1個月內，女方資產要是達到五百萬以上，撫養權就歸女方。
“你投了多少錢。”眼鏡男問道。
“媛媛，你還不知道麼，這就是個陷阱！”眼鏡男急匆匆的說道，“成爲vip會員要多少錢？”
“！！！”
這要是真的，自己跟老爺子說，能把他羞到鑽地縫。
吉翔饒有興致的看着兩人。
可隨後才發現是女人手機裡傳出來的聲音。
“我這就升級成vip用戶，我要給你看看我真的能取出錢！”
吉翔仔細看，對話框裡提示女人的權限不夠。
“原來沒我想的那麼簡單。他覺得我應該知道，所以有點誤會。”
完了……
一連串的數字富有衝擊力的出現在眼前。
“媛媛，從最開始就是假的，你趕緊停下來！”
眼鏡男繼續沉默，他擰着眉看着對面的手機。
“呵呵，柯南上身了？想要告訴我真相只有一個？”女人冷笑。
現在所有的解釋都是爲了掩飾自己的愚蠢，或許還有對手機app中的八位數的“存款”的覬覦。
“我要證明給你看！”
“……”眼鏡男擡頭，深深的看着女人。
“媛媛，他真的可能是電信騙詐！”眼鏡男最後毫不掩飾的直接說道。
掛斷電話，女人笑了笑，“要成爲vip會員纔可以，後面還有一些稅費之類的事兒。”
眼鏡男剛一說話，女人直接做了個禁聲的手勢開始撥打電話。
可人能救回來，一百多、二百萬的損失怎麼辦？
女人已經把弓弦拉到最滿，甚至連網絡借貸都要動。
她雖然沒說話，但微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眼鏡男坐下，要了一杯純淨水。
“有完整的家又有什麼意義？”女人說道，“有的人出生就已經站在羅馬，咱們呢？一個在外掙錢，一個在家雞娃，每個月要還房貸、車貸。說實話，這日子我過夠了。”
按說清北的老教授的智商來講應該不至於。
兩人大吵一架，“自己”一氣之下說了離婚之類的話。
“自己”訕訕的解釋道。
吉翔很是惋惜。
亮哥，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面對女人的話，“自己”摘掉金絲眼鏡，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
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你哪來那麼多錢？”
“媛媛……”
吉翔仔細想了想，覺得毫無破綻。
這筆錢，可不是一個普通家庭能承擔的。
“他說能提現？！”眼鏡男一怔。
“不是充值，是會費。”
“！！！”眼鏡男怔了一下，隨即哀求道，“媛媛，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似乎有一點，但又似乎沒有。
血壓至少在160以上，吉翔判斷。
眼鏡男到的時候，女人正窩在沙發上，嘴角含笑、表情輕鬆的想着什麼。
“憑什麼收手！”女人眼睛裡有血絲滲出，看着微微猙獰。
可無論是吉翔還是眼鏡男都看清楚了，她已經陷入了對方的陷阱裡。
眼鏡男想要把女人的手機搶過來，女人擡手一記耳光抽在男人的臉上，隨後拎着包快步離開。
可是兩人的對話卻並沒有劍拔弩張，而是略帶溫馨的古怪。
很快，女人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但是她沒有恢復原有的優雅、從容，只是不斷點頭，不斷應着。
“當然。”女人微微一笑，一切盡在掌握，“亮哥，這世界上不只有壞人。”
“……”眼鏡男愣住。
App界面簡潔，或者可以說略顯粗糙。
家長裡短的這點破事。
說到電信騙詐，女人一揚眉，冷厲的氣息滿溢出來。
“呵呵，習慣了。”女人笑了笑，“來，我給你看看你不相信的事情。”
“成爲vip會員不會是最後一步的。”
“自己”默然無語。
界面略有粗糙，可上面的數字卻像是魅魔的呢喃一般在不斷的傾訴，誘惑無限。
眼鏡男猶豫了一下，最後問道，“你接觸什麼投資項目了麼？看你篤定的樣子，應該是吧。”
這應該不會是臨收網之前的不斷壓榨吧。
眼鏡男接到女人的電話，兩人相約來到一家咖啡廳。
對方竟然告訴女人不能貪心，這話是騙子能說的？
奇怪，太奇怪了，吉翔也看着那串數字。
“是，那又怎麼樣？”
一個對話框出現，女人愣了一下，她的臉色開始變的慘白。
“不。”眼鏡男忽然冷靜下來，他認真說道，“還有已讀功能和其他功能。現在這款軟件國內很少有人用，大多數都是電信騙詐在用它。”
“……”
殺豬盤麼？！
點擊
提現
眼鏡男和吉翔都屏住呼吸。
“媛媛……”眼鏡男慎重的想了想，最後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昨天我看你手機有一個app，是蝙蝠的圖標。”
聽到女人打電話的稱呼，男人的臉色也極其難看。
“只可惜這種機會不能常年做，美國總部那面已經有覺察了，他告訴我以後就不做了，掙多少算多少，今天可以開始提現。”
房貸、車貸也不相信眼淚。
“沒必要了，亮哥。與其再過幾年相看兩厭，還不如現在就分開，你我之間還能有一些念想。何必呢，何苦呢。”
“媛媛！”
吉翔雖然對錢沒什麼概念，但他也知道年薪七八十萬已經不算少了，況且眼鏡男才29歲！
這三觀很奇特。
“不要！”
吉翔知道“自己”已經發現女人的心留不住了，所以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
他想知道電信騙詐是怎麼把一個智商超羣的人騙的分文不剩甚至負債累累。
“然後？還有什麼然後。”女人一愣，隨後笑道，“哦，然後我就給你打電話，約你出來。我要你親眼看看天上是怎麼掉餡餅的。”
“呵呵。”女人只是笑，輕蔑，居高臨下。
又半個月後。
“我知道這款軟件，去年我們公司還研究過。”眼鏡男說道，“蝙蝠是加密軟件，保護用戶隱私，不管是羣聊還是私聊，只要有人截屏，都會告知用戶。它用的是……”
電話對面的男人和女人解釋着。
吉翔也完全不懂爲什麼殺豬盤會如此強大，能蠱惑人心。
“然後用的是夸克的搜索引擎，怎麼會有騙子把門檻設置的這麼高！”
女人拿出手機，打開一個app，隨後把手機放在兩人之間的桌子上。
“我知道是我不對，咱們相互饒過，好不好？我是精神出軌，但我可以保證現在還沒做離譜的事兒。”
看着進度條已經走完99%，可內部設置還有無數的路需要走，這就是一條不歸路。
已經是午夜，咖啡廳裡沒幾個人，這個時間的年輕人都在酒吧狂歡。
“沒事。”女人潔白的牙齒咬在紅脣上，如此用力。
眼鏡男知道女人的脾氣，他沒有追，而是坐在桌前沉思了很久。
他們的矛盾很簡單，似乎絕大多數人都要面對。
女人的聲音還在耳邊迴盪，人已經離開了咖啡廳。
眼鏡男無語，沉默。
但無論是眼鏡男還是吉翔，都屬於技術型人才，對電信騙詐的這一套並不熟悉。
“我們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你發現了麼？以前咱們聊起社會的摩擦，就當是個笑話。但現在我真的認識到咱們就是被社會按在地上摩擦，還得大聲叫好。”
“當然沒有，這點常識我還沒有？原本應該是找他母親進行操作，可說着簡單，操作起來卻極難。又要找各種跳板、代理服務器，又要註冊下載很多偏僻的冷門軟件以及要用加速器，一位老人家幹不來。”
收益率高的離譜，連自家老爺子都做不到這種程度，況且還是無風險套利。
“其實我也害怕，直到今天他告訴我不能再做，人不能貪心，再這麼下去美國總部那面會有覺察。幾百萬刀，對流水幾十上百億的大公司來講不算什麼，現在就收手。”
“……”吉翔也愣住。
“是啊，可你看看你現在。老闆說要加班，你幾天幾夜不回家，屁都不放一個。
“自己”似乎想說什麼，但嘴脣動了動，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亮哥，我知道你的脾氣，也知道你這麼做是因爲不敢失業，因爲還有我和孩子，還有房貸和車貸。”
看樣子女人對她能掙到一大筆錢深信不疑。
“呵呵，亮哥，你看你，那是什麼表情。”女人笑道，“你不是應該祝福我麼？”
“你瘋了，媛媛！”男人的手緊緊握住杯子。
雖然只是短期找了一個bug。
一個幾周內就能身家千萬的大機會。
女人越說越是開心，她的臉上浮現出紅暈。
剎那之間，就連吉翔都有些動搖，開始懷疑是真是假。
“！！！”
兩人又爲了孩子爭吵起來。
“你幹什麼！”女人厲聲斥道。
“伱從前什麼脾氣，我不是不知道。我還記得高三的時候隔壁學校的混混來班級收保護費，你抄鐵鍬就上，追了那幫混混三條街。”
“孩子還小，我們總要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眼鏡男又肯定道。
難道天上真的會掉餡餅麼？
“喏，亮哥，我開始提現。”女人微笑，優雅的伸出手指，凝在手機屏幕上。
不過女人撥打電話，對方接了，意味着事情好像還能繼續，吉翔有些不理解。
“人麼，不能太貪婪。”
“亮哥，我們彼此留個祝福不行麼？你非要詛咒我。”女人冷笑，“你這種毛病相當不好。”
“中層有什麼用。”女人嘆了口氣，“有些東西，喏，咱們西北的那幾棟觀江大平層，生下來有，就是有了。生下來沒有，一輩子都不可能有。”
“媛媛，怎麼回事？”眼鏡男問道。
“你再拼命，一個月就五萬左右，加上年終分紅，扣了稅也就七八十萬。
眼鏡男大醉一場，第二天就回公司正常上班。
有關係麼？
“大學的時候，有個老師想要拿考試掛科威脅我，你也是損，黑進他的電腦，把好多聊天記錄打印出來。”
“不不不，你聽我解釋。”
聽女人的解釋，眼鏡男的眉毛越皺越緊。
“我等你下班等的急，要不是爲了孩子，我可不願意當着你的面顯擺。”
“是啊。”女人道，“他告訴我了，說還有國際稅費和保證金。這些事他都有說，不是瞞着我！”
接下來，似乎正好對應上跳樓、重傷、送往醫院急診急救。
女人已經瘋狂。
無論男人怎麼勸說，女人都堅定的把錢數定在五百萬，而且看她的意思，這點錢完全打不住。
他靜靜的繼續觀看。
眼鏡男的臉色一下子變的很難看。
吉翔在記憶中搜索，愕然被事情驚呆。
完了，吉翔知道女人肯定完了。
可惜。
眼鏡男和吉翔終於明白電信騙詐的最後一步的目的。
兩人的行動力也強，最短時間辦理完離婚手續，做了財產切割，臨別的時候擁抱告別，相互祝福。
只不過現在女人好像遇到了一個天上掉餡餅的機會，
一個跨國公司的中層
一個年少多金的金龜婿
這一切太過於完美，
在知道女人已經沒油水可榨之後，就利用海量收益來騙取她的貪婪、信任，走最後取錢的步驟，讓女人去打開手機，把能借的錢都借一遍。
就像是拼夕夕砍一刀似的，最後一刀永無終止。
“亮哥，你要相信我的智商。當年，我的成績可不比你差。”女人嫣然一笑。
原來女人最近一個月左右有了“豔遇”，在某個聊天軟件認識了一名跨國公司的中層領導，兩人相談甚歡。
“但也就是現在，未來……誰知道呢。”
“他去美國總部維修軟件，發現了一個bug。可以利用時差，每天進行無風險套利。”
“自己”深深嘆了口氣，微微搖頭。
“後來我投了122萬。”
眼鏡男很冷靜的結賬，離開。
“嘿嘿，那時候的防火牆幾乎等於零，想黑進去很容易。”“自己”笑了。
你才29，頭就已經禿了。
吉翔對殺豬盤沒什麼瞭解，他饒有興致的看下去。
“亮哥，日子不是這麼過的。你看看我，一米七，嫁給你的時候98斤，算是盤靚條順。再看看現在，我每天連健身的時間都沒有，不知不覺已經115斤了。”
一位高知女性就這麼陷進去。
“我把錢提現出來，這筆錢夠我買一個大平層的，雖然地段還是受限。不過呢，也算還行。剩下的錢，孩子上學什麼的都有保證。”
女人的聲音尖銳起來，似乎在強調着自己並沒有上當。
“15萬。”
“你閉嘴！”女人厲聲說道，之前的優雅、從容蕩然無存。
“是要成爲vip會員必須充值麼？”眼鏡男問道。
“已經三年半了，咱倆沒出去好好旅遊一次。已經兩年零三個月了，咱倆沒出去吃過一頓正經的飯。”
“自己”又勸了幾句，但女人去意已決，吉翔很清楚她早已經上頭，根本無法挽留。
“但攛掇你用蝙蝠聊天的人，很可疑。”
“自己”很明顯是不想離婚的那個，而對面的女人卻執意要離婚。
“你還覺得這日子過的正常麼？”
“我來了媛媛，公司那面臨時有點事，不好意思，來晚了。”眼鏡男道歉。
“what's up！”女人罵了一句。
吉翔也很困惑，據說有清北的老教授遭遇殺豬盤，被殺了百十來萬。
眼鏡男沒說話，他和吉翔一起看着女人操作手機。
最後兩人達成協議，離婚，財產進行切割，女方帶走絕大部分現金，房子、車子都歸男方。
吉翔嘆了口氣。
“不，絕對不可能！”女人有些瘋狂的說道，“加速器用的是香江ip，轉毛里求斯，這些操作太難，要是騙子的話根本不會設置這麼多障礙！”
沉重的房貸、車貸壓力不會給他悲傷的時間。
“不解釋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女人最後堅定說道，“亮哥，離婚吧，我只要孩子，房子、車子都給你。”
回憶系統npc的描述，吉翔愈發確定這次感同身受的內容，也愈發好奇。
“我們離婚，你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說完，女人的手指落下。
“不要！”眼鏡男伸手要搶過女人的手機，可是女人避開。
“我把所有信用卡都刷爆了。”
“啪~~~”
竟然有兩千多萬！！
“離婚吧，真的，我們再這麼過下去一點意義都沒有。”女人誠懇說道，“亮哥，我知道你對我好，每天加班累的跟狗一樣，我看着都心疼。”
“我……我……我很快就能成爲公司的中層，而且公司要上市了，我們有5%的股權激勵。”
“他讓你投錢了麼？！”眼鏡男急匆匆問道。
女人似乎也覺得有些不一樣，所以她沒有把手機給眼鏡男看，而是抱着手機開始一步步按照提示走下去。
但回家後，他徹夜難眠。
第二天一早，他就接到電話，急匆匆趕奔醫院。
就像是吉翔預計的那樣，女人跳樓自殺，最後被好心人打120急救電話送往醫院。
光芒閃爍，感同身受結束，吉翔回到系統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