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那年輕人刀勢變化之初,趙禹心中便警惕,雙掌豎起如門板一般護住身前要害。而當那寒芒射出時,他仍覺驚詫,這暗器之迅猛,哪怕看見了,竟根本沒餘暇躲避開!
倉促間,他只分辨出暗器並非射向要害而是直取雙臂。既然避不開,他索性不再躲避,搶步上前,先覺兩臂劇痛,然後陡然出腿,將那年輕人踢翻在地!
轉變電光火石之間,年輕人雖偷襲得手使得趙禹雙臂各插一柄飛刀,而他也因力竭而被趙禹踢翻在地,好片刻動彈不得。
“暗器傷人,不是好漢!”
不止燕雲鏢局人出言喝罵,圍成一週觀戰的東平府民衆也紛紛發出噓聲。
程鏢頭見趙禹負傷,急忙衝上前,截住他臂上血脈,然後說:“我要拔出飛刀纔好處理傷口,少俠您吃不吃得痛?”
趙禹臉色蒼白點點頭,待得飛刀被拔出,卻是痛得渾身顫抖。行走江湖,他還是第一次負了傷。
好在那程鏢頭手法都嫺熟,片刻後就倒上金瘡藥幫趙禹裹好傷口,這才長身起對趙禹深揖道:“程峰多謝少俠高義出手相助!”
雖然傷口已被處理,趙禹還是因失血而脣角發白,也不便擡手,只說:“可惜了我這二十兩買來只穿了幾天的衣衫。”
這般不搭的回答,程鏢頭還未聽過,面色一滯卻不知該如何接口。
這時候,那年輕人也被打手們攙扶起來,大聲道:“你的衣衫,我來賠。”
他走上前,對趙禹抱拳道:“你的本領遠勝過我,不過我都不是好惹的。飛刀傷你雖然不是光明手段,但我家這飛刀絕技都傳承了幾百年。你老實回答我,若是我早叫明瞭要飛刀射你,你躲不躲得過?”
趙禹又想起那絕快的兩柄飛刀,思忖片刻後才苦笑搖頭道:“你家傳承幾百年的技藝的確不凡,就算預料到了,我也真的躲不過。你這人都算不錯,只傷我雙臂卻沒傷到要害,所以我踢你一腳也收了五分力,否則這會兒你早嘔血死了。”
年輕人卻不信,扯開衣襟卻看見胸膛上已經鼓起一個烏黑印記,周遭浮腫一團,才知趙禹所言不虛,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喂,我說!你們要講什麼,先把我放下來可好?”臘腸般被吊起的陳八斤大聲哀嚎道。
年輕人自認弱了趙禹一籌,便將陳八斤放下來,告誡他禍從口出,不再提要賠償的事。
陳八斤正因結識一個高手兄弟而欣喜,解脫後便撲到趙禹身上大哭,聲音悽慘至極彷彿死了老爹一般。趙禹不耐煩被他糾纏,一腳將他踢出去。
程鏢頭本來還要與趙禹攀談,見到這模樣哪還有臉面留下來,只得告辭離去,又吩咐手下打聽清楚趙禹落腳處,稍後纔去酬謝。
那年輕人都很爽快,直接命人奉出五十兩銀子算作賠償他的損失。而趙禹也不是個迂夫子,尤其明白了行走江湖銀錢開道的重要,自然笑納。
一番鬥下來,加之受了傷,趙禹便隨那年輕人入賭坊內休息片刻。不過他也知雙方還遠未到化敵爲友,茶水糕點之類一概不沾,只與年輕人談論幾句。
趙禹從談話中得知,這年輕人姓李,祖居東平府。他尚記掛着搜尋梁山隱遺,便開口問了幾句。
年輕人思忖片刻後,給趙禹指了一條路徑,是通往梁山遺址的道路。
待精力恢復少許,趙禹便告辭離去,回到自己投宿的客棧。程鏢頭幫他處理傷口所用的金瘡藥效果都不錯,半日下來雙臂已經不像最初那般疼到入骨,只是輕易還用不上力。
回到客棧後,趙禹取出趙敏小郡主給他準備的藥物,找到益氣補血的丹丸吞服兩粒。望着琳琅滿目的藥物,彷彿那小丫頭正巧笑倩兮立在眼前,不由覺得一陣神傷。
趙禹在客棧休息了三天,其間那程鏢頭專程來道謝,言語中多有招攬趙禹到燕雲鏢局的意思。只是趙禹志不在此,便假裝不知搪塞過去。
待臂傷養的差不多,趙禹離開了東平府,順着年輕人指的道路,一路穿州過府到了梁山。
山東水澇越發嚴重,趙禹一路行來多見流民餓殍,自己卻無力改變什麼,甚是難受。他只能將身上銀錢盡數換成吃食,沿路佈施下去,救得一人是一人。天下大勢中,一個人的意志終究太弱小,激不起半點浪花。
攀上險峻山嶺,環目四望,想到當年大寇宋江便佔此作亂,攪動山東一地不得安寧。兩百年後,此地卻荒涼若斯,人跡罕至,不免寂寥。
梁山上尚有許多宋江盤踞時的痕跡,當年這大寇被招安,過不多久便發生了靖康之難,金人蒙古人交替在這方沃土肆虐,無人再有暇理會此處,便年復一年存留下來。只是歲月遷移,這些痕跡也盡數破敗下來。
趙禹覽跡訪勝,頗發思古幽情。翻過一處大廳後到了後山,卻看到雜草叢生中隱隱約約露出幾點墳塋。待走上去撥開雜草,卻發現墳前碑石已齊根斷去,不知墳冢所葬者誰。
上山時趙禹曾見這梁山左近甚少有人家居住,便猜到眼前墳或者就埋葬了那大寇宋江並其同伴。想到宋江縱橫北地許多年,臨到了也不過變作道旁野冢,不免唏噓。
正幽思際,趙禹忽聽身後有腳步聲在靠近,豁然轉頭,看到一個着員外服、年約五十的中年人走過來。他見這中年人腳步穩重紮實,氣息悠長,心下便生了幾分警惕。
中年人看到趙禹,只是和煦的點點頭,問道:“少年,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老丈又怎麼會來到這裡?”趙禹反問道。
中年人不以爲忤,微笑道:“這幾座墓中前輩,與我家祖上頗有交情,每年老夫都要來上一趟的。”
趙禹聽到中年人這樣講,心下一喜,急問道:“這幾座墳似是那梁山賊寇所留,老丈你莫不是梁山欲孽?”
話講出口,趙禹才覺不妥。若這中年人真是梁山後代,自己這般說豈不是當着和尚罵禿驢!
果然,那中年人聽到趙禹的話後,眉梢陡地跳了跳,哼一聲道:“你這少年不曉事,哪知梁山泊替天行道的大義!況且人死債銷,怎可在先人墓前如此辱罵!不當人子,不當人子!”
趙禹聽中年人這般激烈語氣,激起了好勝心,忽的冷笑一聲道:“替天行道?真是個絕好說辭,他聚嘯山林,又不知做了什麼合乎道義的大事?”
“你這般年紀,哪知前朝舊事。前宋時那徽宗皇帝昏庸無道,朝中皆是奸佞阿諛之臣。宋大頭領急公好義,迫於無奈才起兵作亂,麾下所聚皆是一時豪傑,解萬民於水火,難道還稱不上替天行道?”中年人沉聲說道。
趙禹笑一聲後,說道:“老丈莫欺我年幼不曉事,那宋江本是鄆城小吏,靠了手中些微權柄賣好江湖浪蕩之人。我不知他如何急公好義,卻曉得公門胥吏最是該殺,年月裡要收冰敬碳敬,又有火耗銀錢收益,他能怎樣迫於無奈?多半自家張揚犯了事含糊不過去,才悍然作亂託名與大義。”
見那中年人還要開口辯解,趙禹又說道:“我都看過那些賊寇排名位,都是一般昏庸。正合魏晉時一句話,上品無寒士,下品無士族。這般看來,他也算不得什麼英明之主。”
待到趙禹收聲,那中年人面色鐵青,陰鬱着講不出話。
趙禹倒不好令他太過難堪,對着墳墓拱手道:“不拘怎樣,都是人間一段故事。往事已隨風散去,只有氣節留存人間。這宋江最終全了氣節,老妓從良好過貞女失節,當得起我來拜一拜。”
那中年人聽到趙禹這般說辭,眸中閃過異彩,嘴角抽了抽纔開口說道:“小兄弟年紀不大,見識卻深,我遠遠不如。”
這時候,中年人身後閃出兩名奴僕,將幾座墳塋上雜草都除去,然後擺上瓜果祭品。中年人請趙禹過來一起拜了一拜,卻是從側面認可了趙禹的評價。
拜過後,中年人轉頭問向趙禹:“小兄弟不是附近居住的人吧?我聽你口音頗似大都,不知因何來到梁山這裡?”
聽中年人這般輕易就推斷出自己來歷,趙禹倒頗覺佩服,他自己卻是沒有聽口音辯來歷的本領。他點點頭回答道:“我正是從大都來,學得一些本領便想見識一下天下的奇人異士,第一便取的山東梁山。”
中年人仰起頭哈哈笑道:“這倒是巧了,我若不是今日上山來,倒要錯過你這個有意思的小兄弟!不知我可有幸,邀你到家中作客,盤桓幾日?”
趙禹自然點頭答應,與中年人並肩一起下了山,坐上停在山下的一輛馬車。這時候,他才望着中年人好奇的問道:“不知老丈是梁山哪位頭領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