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聽到這話,表情僵了一僵,片刻後便猜到應是多年不見,大師伯已經認不得自己了。他停下腳步,指着自己說道:“大師伯,您仔細瞧一瞧,我真是無忌啊!我沒有死,身上寒毒也已經根除了!”
宋遠橋又退了兩步,聲色俱厲道:“無忌已經死了!哪怕他沒有死,以他天性純良,也不會濫殺無辜,與我正道武林爲敵!”
張無忌回頭看看那具屍體,臉色驀地一變,連忙解釋道:“大師伯,你誤會我了!是這些人,是他們苦苦相逼,一直追趕我想要逼問我義父的下落。他們不肯放過我,我纔會出手傷人……”
“住口!”宋遠橋厲呼一聲,怒喝道:“殺人就是殺人,還有什麼可狡辯!你冒充我無忌侄兒,妖言惑衆,濫殺無辜,敗壞武當派清譽!識相些就乖乖束手就擒,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張無忌見大師伯無論如何都不肯聽自己解釋,還要向自己出手,急得額頭上都冒出冷汗來。他手足無措退了幾步,攤開雙手哀聲道:“大師伯,您爲什麼不肯相信我?您不認得我了,殷六叔呢?他待我最好了,他定然還認得我……”
這時候,遠處沙丘後騰起大片煙塵,應是有大隊人馬向此處趕來。宋遠橋面色一緊,不再浪費時間與張無忌糾纏,當下便衝上前,伸手抓向張無忌肩頭。
張無忌退了一步,而後心念一轉道:大師伯不認得我了,不可能武當派個個都不識得我。反正我已經走投無路,也不能對大師伯出手,就乖乖束手就擒,待解釋清楚後,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這般一想,張無忌索性不再退避,閉上眼等待宋遠橋來制住自己。
宋遠橋見張無忌不做抵抗,準備束手就擒,眼中驀地閃過一絲痛色,卻仍將抓向張無忌肩頭的手掌往下移了三分。
正在此時,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陣朗笑聲,張無忌連忙睜眼瞧去,正看見大師伯一臉驚駭的抽身疾退,而他尚未撤回的手掌,卻是隱隱指向自己心門要害!
趙禹從沙丘後漫步上來,望着宋遠橋朗聲道:“宋大俠,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宋遠橋見趙禹突然現身,臉色登時陰鬱下來,雙脣緊抿,只是望向張無忌的一雙眼中幾欲噴出火來。
張無忌並不知趙禹一路都在綴着他,見其現身後,被人追殺一路的怨憤登時有了傾瀉處,指着趙禹怒喝道:“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簡單放過我!你的目的達到了,我已經成了衆矢之的!”
趙禹嘴角一撇,說道:“我只說任你自己下了光明頂,卻沒承諾給你解決麻煩。這些人聞風而動,自己攆着你追上來,和我有關係麼?”
張無忌爲之語竭,他也知道自己剛下了光明頂,便惹起這樣一番浩大陣仗,背後少不了趙禹在推波助瀾。但若究其根源,只能怪人心貪婪,趙禹也不過是順勢引導。他沉默了許久,才說道:“那你又跟上我做什麼?我已經遇上了大師伯,即刻就要跟他返回武當了,以後也不會再和明教有牽扯。你幫我清除寒毒,又收留了我這麼長時間,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趙禹擺手道:“這倒不用,你現在已經幫了我一個大忙。”
宋遠橋一直冷眼旁觀,聽到兩人對話,臉色益發鐵青,冷聲道:“好,好無忌啊!你竟真與魔教中人勾結,要險武當派於不義!你做出這等事,可對得住你父親?對得住對你關懷備至的太師父?對得住你衆位師伯師叔?”
張無忌聽大師伯終認出了自己,心中還略覺歡喜,待聽到他連番詰問,臉色已經變得慘白起來,悽聲道:“大師伯,我真沒有……無忌一直謹記太師父教誨,誓死也不加入明教!”
“就算你沒加入明教,卻不妨礙你與魔君狼狽爲奸!你可知,武林正道千載難逢剿滅明教的良機,就因你的出現而被破壞!武當派幾十年的武林清譽,也因你而損失殆盡!”宋遠橋怒喝一通,他見張無忌表情悲傷無比,嘆息一聲道:“無忌,你糊塗啊!見到你安然無恙,大師伯心裡着實歡喜。可是你瞧瞧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不分青紅皁白濫殺無辜,與魔教妖人勾肩搭背!在這緊要的關頭,你該有多遠就躲多遠,不要破敗各大派衆志成城的銳氣!”
他又指着趙禹聲色俱厲道:“魔君,我恩師瞧你是個肯擔當的好人,纔將無忌託付給你!你也是武林中有名望之人,就這樣辜負我恩師的託付,讓無忌流落在外,引得旁人覬覦垂涎。做出這等下作伎倆,你不覺得慚愧嗎?”
趙禹聞言後,冷笑道:“宋大俠真是指鹿爲馬顛倒黑白的箇中高手,虧得你還有臉來指責我!當年你師父將張無忌託付給我,我又何嘗不是將周姑娘託付給他。現在張無忌活蹦亂跳就在你面前,周姑娘又在哪裡?這些無意義的口水仗,我沒興致與你攀扯下去。你已經瞧見你這師侄平安無恙,我對你師父的承諾也算完成了。現在,要麼你帶他走,要麼由得他在外間自生自滅,與我再無瓜葛。”
經過這一番波折,張無忌見到宋遠橋後的激動喜悅心情蕩然無存。尤其聽到宋遠橋的連番斥責,他的心情便一路下沉,現在又看到宋遠橋低頭沉默無語,他不想再讓大師伯爲難,上前一步跪在宋遠橋面前,垂淚道:“大師伯,無忌不想再連累武當,從今後和武當派再無瓜葛!今日叩謝太師父和幾位師伯師叔的恩情,您就當我已經死在了外面。”
宋遠橋仰天嘆息一聲,黯然道:“你是五弟在世間唯一血脈,這關係如何能斷得……”
張無忌淚如滂沱,重重對宋遠橋叩頭三次,而後突然抄起鋼刀來,往後方漸漸逼近的人羣衝去,竭斯底裡嘶吼道:“張無忌在此,哪個要取我命,就來罷,瞧瞧我會不會怕你們!”
宋遠橋望着張無忌癲狂的背影,突然捂着臉哽咽道:“五弟,師兄對不住你!可是,武當派幾十年的清譽基業,我又能怎麼辦?又該怎麼辦?”
趙禹在一邊冷聲道:“這小子當真不曉事,應該學他父親一般橫刀自刎,這一來,宋大俠也不必左右爲難,武當派名聲也能保全。”
宋遠橋雙肩驀地一顫,密佈血絲的雙眼狠狠瞪向趙禹,低吼道:“趙無傷,武當派究竟和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如此用心險惡針對武當派?武當派上下急公好義,除魔衛道,武林中有目共睹,豈是你這陰險小人能夠中傷的!”
趙禹露出一個不敢恭維的笑容,說道:“宋大俠在想什麼,要做什麼,大家心照不宣了。我這人聲名狼藉,草菅人命,最不懼的就是擔惡名,做壞事。你們武當派急吼吼趕來西域圍攻光明頂,應該早有這個準備,莫不是真以爲攻打光明頂和吃茶喝酒一般簡單?白首相知猶按劍,更何況大家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宿敵。”
唰!
宋遠橋揚劍出鞘,遙指趙禹道:“既是不死不休,就該真刀實槍分個生死。你卻居心險惡,將我無忌侄兒連累其中,手段下作令人不齒!無忌他一生孤苦,你何忍讓他再受苦難!”
“哼,世間何人不辛苦?豈獨一個張無忌!若他一人受苦可活我明教千人,爲何不忍?我現在已是明教教主,明教任何一人於我而言都是身體髮膚一般親近,你們要砍斷我的手腳,就要防備着我要打爆你們的頭顱!”
趙禹沒有與宋遠橋廝鬥的打算,遠遠掠退去,朗笑道:“宋大俠若不想你那好師侄喪命在外人之手,趕緊召集人馬來爭搶吧。至於我,也真想嚐嚐那武林至尊是個什麼滋味呢!”
宋遠橋枯立當場,瞧着魔君絕塵而去,嘴裡只覺得比生嚼了黃連還要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