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誠面色沉重點點頭,握住信紙的手掌青筋隱現,沉聲道:“魔君趙無傷,他的手段,總是這麼出人意料,擊打在人最軟弱的空當處,令人防不勝防。”
聽到張士誠言語中對魔君的推崇和隱隱約約的畏懼,葉德新頗覺不以爲然,他乃是出身華山名門正派,對魔教一干魑魅魍魎天生有種惡感和輕視,哪怕魔君之可怕早已經數番被證實且深入人心,能不能消除他心中那份輕視。這一份輕視,他自然不會在張士誠面前表露出來,只是略顯遲疑道:“咱們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且不說魔君現在境況艱難,不過勉強維持。就算他有心想要在揚州生事,只怕也力有未逮。”
張士誠沉吟半晌,嘆息一聲道:“但願如此吧。只是魔君的可怕,我早有領教,若此間事有他的身影,哪怕只是丁點可能,我們也要完全重視起來。葉先生,你且不要再管別的事情,只全力打探揚州方向的消息,另外,滁州君有何異動,也要警惕起來,任何舉動都即刻報來!”
葉德新心中雖對張士誠鄭重其事的態度不以爲然,面上卻不敢違逆他的意思,連忙點頭應下來。
心中有了一層憂慮,張士誠沒辦法再悠閒起來,揹着手不斷在大殿中來回踱步。魔君的真正身份在江南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他早知這個兇名昭著的魔教頭子便是當年那個在蘇州城曾同舟泛遊湖上的少年。仔細回憶起來,少年手中那柄令人心悸的飛刀復又變得鮮活,雙眼警惕望向四周殿堂,只覺得那奪命飛刀隨時會從某個意想不到的方向射出來!
他突然收住腳步,轉頭問向葉德新:“前些時候,我曾請葉先生着人往華山派一行,招攬你那些師兄弟來蘇州,不知現今可有了結果?”
葉德新搖搖頭,表情有些黯淡道:“師門不幸,出了這等慘事,家師蒙冤而死,同門也皆身陷囹圄,我恨不能以身相代。只是爲了誠王光復漢統的大業,心中才強自忍耐。現在主持門中大局的便是我那位白河愁白師弟,因爲上一代有些恩怨,他與我之間關係未算得和睦,招攬之事只怕有些困難……”
張士誠聽到這話,眉頭微微鎖起。他起兵發跡之後,未嘗沒有花費大力氣招攬武林高手充作護衛,也着實有了一些成績。只是麾下真正的一流高手卻少得很,畢竟海沙幫現今雖然勢大,以前卻不過只是江湖上不入流的幫會。真正高手心中都傲得很,哪怕張士誠現在風光了,也同樣不假辭色。這令張士誠惱怒之餘,心中又不乏無奈。
雖然這些武林高手在爭霸天下中未必派得上大用場,但若用來看家護院保護自己,則再恰當不過。尤其現在他已經正式與魔君爲敵,每每想起魔君驚人的武功還有魔教那令人心悸的兇名,便夜不能寐。
他視線再次落到那信件之上,心中禁不住感嘆,若這情報是真的該有多好。那樣自己便可以花費大力氣將倚天劍屠龍刀搶到手裡,培養出真正忠於自己的高手。心中思忖了良久,他突然靈光一閃,笑道:“且不論這消息是真是假,且放出風去,將人吸引過來,而後高官厚祿許之,未必不能招攬幾個真正的武林宗師!”
葉德新聽到張士誠的嘀咕聲,哪怕心有偏見,也不得不佩服魔君趙無傷當真了得。無論此事是否他的手腳,連人影都未顯,便令得對手忌憚不已,方寸失據。
張士誠又沉吟半晌,才揮揮手對葉德新說道:“好了,葉先生且先去忙吧。我便不留你了。”
待葉德新告辭離去之後,張士誠仍在握着那張信紙,思忖此事的可行性。越想心中越是篤定,不由眉飛色舞。他如今雖已是王侯之尊,但以前不過一個三流的江湖人士,每每也有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的渴望。此番若能借助倚天屠龍當中真假難辨的秘密爲誘餌,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武林大會,想想便覺有些興奮。
而且,日後他與魔君趙無傷必定會有真刀實槍的一戰,魔君麾下魔教中諸多武功高手,皆是江湖中令人聞之色變的狠角色。自己這方若無足夠的準備,只怕將士們覺都睡不好,遑論打敗魔君。張士誠仍然記得,自己是花費了怎樣大的代價纔將天鷹教趕出蘇州,幾乎是用人命去堆,在殷天正父子的瘋狂反撲之下,原本跟隨他的海沙幫老兄弟幾乎十不存一,傷亡慘重!而天鷹教,卻不過只是魔教當中權力鬥爭失敗的一個分支……
必須要有足夠遏制魔君的手段!張士誠咬緊牙,眸中閃過一絲決絕。
接下來的幾天,圍繞揚州各方消息皆被張士誠屬下收集來,快速地傳遞迴蘇州的太尉府,諸多情報雜亂不堪,令人應接不暇。張士誠龐大的幕僚團陷入了忙碌之中,持着不同意見的各方各執己見,整天整夜辯論不休,卻也拿不出一個明確主張,令得張士誠不勝其煩。
這一日,達識帖睦邇再次來到太尉府拜會,態度卻與以往幾次迥然不同,表情憤怒無比。這一次,他不是來謀求與張士誠合作幹掉楊完者,而是要追究張士誠屬下擅自在揚州鬧出這樣一番動亂的罪責。
不要說達識帖睦邇,便連張士誠對此都惱怒不已,對那位自作主張的元總舵主恨得咬牙切齒,只是現在揚州城內外隔絕,也沒辦法追究元總舵主的責任。
面對達識帖睦邇的詰問,張士誠只是強壓怒火,含笑應對,一旦講到更深一層,便搖頭推說不知。他將責任全推到楊完者頭上,只說道自己派去揚州那些人只是安分的做生意貼補軍用,鬧出這番亂子,必是楊完者盤剝得厲害欺人太甚。
張士誠這油鹽不進的態度,令達識帖睦邇益發惱怒。只是他官位雖高,卻苦於沒有直接統率聽命的部隊,根本奈何不得張士誠,最後只能忿忿道:“若聖上追究下來,我瞧你要如何收場!”
張士誠冷笑道:“這個問題,卻不該我來操心。我雖居太尉之職,卻委實沒有統率天下兵馬的權力。鎮守江南的是你,兵圍揚州激起民變的是楊完者。前前後後,與我張某有何干系!你若聰明些,便要對我客客氣氣。若我興之所至,或會出兵替你收拾這殘局!”
達識帖睦邇聽到這話,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顫聲道:“你要出兵攻打揚州?這萬萬不可!”
張士誠冷笑道:“現下的形勢還由得你我選擇?楊完者兵圍揚州,若皇帝追究下來,你難辭其咎。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唯有先解決掉楊完者苗軍,咱們纔好從容佈置!”
達識帖睦邇卻仍一臉倉皇模樣,只是搖頭不止。
瞧着達識這般模樣,張士誠禁不住心生嘆息,這達識在韃子當中也算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可是遇事卻仍如此慌張,根本沒有半分主張,其餘那些蒙古貴人究竟有多膿包,不見可知。韃子天數已盡,確是任誰也無力迴天。
他將心一橫,劈手道:“就這樣定了!你有調動江南兵馬平亂的權力,便留在我府里居中調度,我麾下軍士皆聽你號令,即刻開赴揚州平亂!”
達識帖睦邇仍搖頭道:“這萬萬不可……”
他突然注意到張士誠眼中勃勃野心,頓時醒悟過來,顫聲道:“難道你又要謀反……”
張士誠冷笑道:“老子本就是一路大大反王,難道真要替你們這殘破朝廷賣命不成!揚州城你們受不住,合該落到老子手裡!”
說罷,他揮揮手,着人將跳腳大罵的達識帖睦邇押下去,即刻傳令全軍準備。衆人見他一臉凜然之色,殺意十足,卻也不敢再以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來反對,紛紛噤聲。
心中雖然已下決斷,張士誠嘴角卻浮蕩着一絲苦笑。在他的計劃中,現在委實不是與韃子朝廷反目的好時機。可是魔君趙無傷卻恰恰抓住他的脈門,瞧出對蘇州而言,集慶是否落在滁州軍手中還在其次,揚州卻勢在必得。只有拿下揚州,張士誠才能在江北打下一個牢靠據點,令蘇州城這大後方更加穩如磐石。
現在拿下揚州,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若錯過了,且讓韃子朝廷洞悉到自己的意圖野心,只怕以後再想拿下揚州,將會困難無比,勢必要花費十幾倍代價!
現在,張士誠只能寄望於自己軟禁下的達識帖睦邇能夠起到些許作用。待自己拿下揚州城,由達識出面解釋,應對韃子朝廷的詰問追究,或許還能拖延一二與韃子朝廷反目的時間。
蘇州城大軍異動,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揚州城下的苗軍大營中。底下的士兵雖然不明利害,但卻也敏銳的感覺到大營中氣氛益發肅殺起來,最明顯便是每日在營地中疾行的斥候數目多了許多。一時間,衆人心中倒也並不如何緊張,苗軍轉戰千里,最不懼的便是戰爭,哪怕今次戰得莫名其妙,便連他們這些百戰精銳都看不透當中內情。但他們只要奮勇殺敵便是,倒也不須多費心思。
苗軍中軍大帳後方數十丈外,有一座外觀雅緻的營帳,巡營的士兵走到這附近,神色都變得恭敬起來,腳步放緩,似乎生怕驚擾到營帳中人。
營帳當中鋪設着厚厚的華美地毯,那位美貌的五毒教少女教主倚靠在一張軟榻上,神情略顯慵懶,瑩白如玉的皓腕上纏繞着一根通體藍得深邃的毒蟲,她正興趣盎然逗弄着這毒蟲。然而片刻之後,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眸中頓時掠過一絲厭惡,手臂一振,那毒蟲登時被震開落在了角落裡。
嘴角泛起一絲迷人微笑,這位藍教主輕聲道:“毒巢麼?當真是個不留口德的可惡傢伙!得罪了我,我也該不讓你舒服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