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外,雜物堆積如山,諸如房樑門板之類,乃至綾羅綢緞等易燃之物,皆被丟出城去,眼下正冒着滾滾濃煙,不旋踵便有火光沖天而起。
城頭上人滿爲患,喧囂聲不絕於耳。在正對苗軍大營的這一面城牆正當中,趙禹與神色陰鬱的元總舵主並肩而立。經過了幾個時辰的休息,趙禹已經完全恢復了精神,在城頭上指揮着衆人將輕功不弱的江湖人士以繩索放下城頭,沿着城牆一線潑灑火油並放火。
元總舵主雖站在趙禹身邊,卻是一臉警惕模樣,神色間滿是懷疑,甕聲甕氣道:“你這個法子,真能阻攔苗軍攻城?”
趙禹快速下達了幾條命令,而後才轉頭對元總舵主笑道:“烈火沖天,苗軍除非插了翅膀,否則怎麼能越過這熊熊火海。”
“可是,這法子只是一時治標,卻也不能長久阻隔苗軍。城中引火之物已經盡數調來此地,了不起能夠支撐一個晝夜,待火滅後,他們再衝殺上來,咱們再用什麼法子去應對?”元總舵主被重重傷害一次,已經發自本能的懷疑趙禹口中講出的話。
趙禹笑道:“我自有一些渠道得知外間情形,苗軍的形勢現在很不美妙,若能拖得一分,局勢便可能向我們有利的方向轉變。”
他見元總舵主仍是一副懷疑神色,心知自己在元總舵主面前信用已經破產,便說道:“幸得元大哥不計前嫌,肯與小弟並肩作戰。現下的形勢是,無論怎樣的陰謀詭計,對大局都無甚關係。若是苗軍入城來,且不說元大哥不好過,誠王拿下揚州的計劃也要受挫,便是小弟我,也不能獨善其身。非是狂妄之語,若楊完者曉得我在城中,捉拿元大哥等一干還在其後,先要將小弟抓捕,纔會放下心來。”
元總舵主聽到這話,倒也忍不住點點頭,說道:“這話倒也不錯,你眼下這般風光,楊完者怎麼可能放過你!”
趙禹點頭道:“正是如此,爲了自己性命着想,小弟也要殫精竭慮,將苗軍阻攔在揚州城外。我雖與誠王是敵非友,但眼下卻無切膚之仇,至於他能否拿下揚州城成就大業,現在保命要緊,卻是顧不得了。說實話,小弟對元大哥當真佩服得很,爲了誠王大業,肯捐棄前嫌,與小弟再配合一次。”
元總舵主聽到這話,臉上又閃過一絲陰鬱之色,冷聲道:“他既然安插間諜在我身邊,便是擺明了不相信我。既然如此,他的大業,又與我有何干系!只是幫中許多老人皆喪命在楊完者的苗軍手中,爲了給他們報仇,我也不能讓楊完者好過!”
“無論是爲了什麼,眼下咱們爭取到這些難得時間,須得好好把握。眼下咱們兩方合兵,所能控制的也僅只有正對苗軍大營的這一面城牆。手底下聚集起的這些人手,鬧亂尚可,若想阻擋苗軍攻城,卻是想都不要想!”
趙禹又說道:“所以,接下來還要元大哥出面,將城中這幾路人馬彙集起來,先營造出一個衆志成城的聲勢,纔好有足夠底氣與苗軍對峙。據我所料,咱們阻攔得這一刻,留給苗軍攻城的時間已經極少了。或許現在誠王大軍就已經逼近苗軍大營,有這樣一個強大震懾,咱們還怕個什麼!”
元總舵主警惕道:“爲什麼是我出面?你是堂堂魔君,聲望要高過我數倍都不止,由你出面來順服那些人,效果不是更好?”
趙禹聽到這話,心道這位元總舵主當真是痛定思痛,竟連對他而言極爲稀缺的自知之明都派上了用場。他又說道:“若換個時間地點,我自然不會勞煩元大哥。可是現在這裡是揚州城,距離我的滁州甚遠。俗語講遠水不解近渴,城中這幾路人馬的頭領皆是趁火打劫之輩,對他們而言,前景若許的太遠,反倒不可靠。元大哥背後有誠王數十萬大軍近在咫尺,這一點,卻是小弟現在拍馬也難及的優勢。”
講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又意味深長笑道:“況且,元大哥你這番在城中擅自做主動用誠王安插的人手。無論揚州之事結果如何,你道他就會簡簡單單放過你?”
元總舵主聽到這話,眉頭頓時一挑,冷哼道:“我做出這些事,還是不是皆因對你信任,完全受了你的攛掇!”
趙禹連忙歉然道:“這事的確是小弟做得不地道,不過道理在我這裡講得通,誠王那裡未必就會相信。況且,我聽說這番誠王大軍出動,領軍的便是素來與元大哥關係有些不佳的張士德。張士德大軍在握,又極難得抓到元大哥這樣一個痛腳,我只怕雙方相會後,他便不由分說除掉元大哥。縱使在誠王那裡,也不好因此事就怪責他的嫡親兄弟,畢竟此事也算元大哥罪有應得!”
元總舵主雖然膽氣甚壯,可是面對關乎身家性命的問題,仍然被趙禹唬得臉色煞白,顫聲道:“那我該如何是好?”
趙禹篤定笑道:“這便是小弟央請元大哥出面招撫城中幾路人馬的深意,元大哥試想,你去對這些人許以重賞承諾,他們若應承下來,便可算作投入元大哥門下。元大哥手中有了這樣一張底牌,到時候縱使張士德入城,想要擺佈元大哥,也要顧忌一下這些人的感受。若元大哥能將揚州城這幾路人馬緊緊攥在手中,不只可避當前之禍,便在以後,手中有兵,也大可不必再瞧旁人臉色。重兵在握,任誰都要禮遇相加,便如誠王也不敢再起小人心思!”
元總舵主聽到趙禹這番,皺眉沉吟良久,才遲疑開口道:“你敢保證,這件事不是你又在誆我?”
趙禹心中嘆息一聲,當下便拍着胸口保證道:“我雖有魔頭之名,心中總還有些良知。元大哥陷入當下這困境,全因爲我,我這番爲你籌劃,除了要補償你一二,實話也不妨交待清楚。我與張士誠是敵非友,若能往他心頭扎一根刺,樂意至極。況且這件事情是他有把柄暴露出來,若非他動了小人心思派人監視元大哥,縱使我有心,也難插手其中。如此行事,一來補償元大哥一二,二來給張士誠尋些不痛快。這樣一個回答,元大哥可還相信?”
趙禹這一番話,當真算得肺腑之言,神色語氣也都誠懇無比。元總舵主仔細觀察他的神情,見其目光湛湛不似作僞,心下已經相信了幾分,開口嘆息道:“你這魔君,假託了身份來矇騙我,原本我心中對你是有些瞧不起。大名鼎鼎的魔君,竟然只會玩弄一些陰謀詭計。不過聽你這般說,我心中倒有幾分改觀。你是真小人,便暗算人也理直氣壯,誠王卻是個僞君子,表面上禮賢下士,厚待幫中老兄弟,實則心中卻懷着鬼怪心思。這般比較起來,你倒比誠王還強了一籌。”
聽到這回答,趙禹心下汗然。他做這樣一番安排,實在是拼命要往揚州城這塊肥肉裡摻些沙子,讓張士誠縱使一口吞下去,心中也要落個好大不愉快。
現在的江南,元廷大部分軍馬已經被滁州軍吸引在集慶城下,餘者或是不值一提,或是自顧不暇。唯一算得威脅的苗軍若敗在張士誠手中,整個江南幾乎無人能遏制他的發展勢頭。這對滁州軍而言,甚是不妙。
所以,趙禹雖然千方百計逼得張士誠與苗軍反目,另一方面卻也費盡心機限制張士誠的舉動。讓張士誠拿下揚州,已經是他心中底線,至於再進一步,決不允許!因而趙禹一面授命徐達聯絡南面方國珍出兵牽制張士誠,一面鼓動元總舵主,在張士誠陣營中埋下一個不和諧的釘子。
這位元總舵主本身雖然懵懂茫然,但其身份卻是張士誠昔日恩主。趙禹只要挑起一個雙方不和的苗頭,以後不須再出手,自然有大把心懷叵測之人暗加推動,令得這疥癬小疾成爲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