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又開了。
已是第三次。
這一次,走進來的只有苗仙桃。
可進來的卻不只苗仙桃,還有她懷裡的男人。
酒杯輕輕放下,裴麟看向了那個渾身是血的女人。
苗仙桃將男人放在桌子上,爲他包紮,爲他敷藥,最後爲他穿起了衣服。
人還沒有死,卻已經無法繼續戰鬥下去了。
武封驚訝道:“她的琵琶爛了。”
裴麟這纔看到,她第一次沒有抱着她的琵琶,那個琵琶就在她的身後,琴絃已斷了三根,琴身也出現了幾道裂紋。
他看向趙仙兒。
趙仙兒有些意外,“怎麼了?”
裴麟道:“你們同爲女子,她如此境地,你居然不覺得可憐?”
趙仙兒笑了,“我遇到過比她更慘的境地,活到現在我才發覺,可憐別人是天下最可笑,最無用的事情,只能給自己徒增煩惱。”
裴麟道:“你已具備了成爲一個好的商人最該有的東西。”
趙仙兒嫣然道:“少爺說的是。”
苗仙桃的淚水已經涌出,她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可她還是憤恨地看向裴麟,“你猜到了?”
裴麟舉杯道:“什麼?”
苗仙桃幾乎是喊出來的,“他們在埋伏我!很多人!都是高手……”
裴麟搖了搖頭,“我沒猜到。”
苗仙桃道:“可是……”
“我沒猜到他居然還能讓你活着回來。”
裴麟嘆了口氣,“看來這位二少爺,真的很欣賞你。”
門第四次開了。
那扇門幾乎要撐不住了。
“我很討厭別人叫我二少爺。”
明禪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雨水似乎也不敢招惹這位二少爺,他身上的衣服,乾淨地像是剛從綢緞莊裡做出來的一般。
明禪沒有再坐在地上,他拉了一個板凳,擠在了趙仙兒和明生的中間。
他也沒有再穿那件打滿補丁,全部都是油脂的衣服。
他的衣服,簡直是天底下最華麗的衣服。
裴麟道:“你換衣服了?”
明禪嘆了口氣道:“我還是穿不慣,你看看這緞子,這麼好的緞子,我卻穿得像是螞蟻爬在身上一樣。”
裴麟笑道:“那你就該穿回原來的那件衣服。”
明禪搖了搖頭,“你在殺人的時候,會穿自己最喜歡的衣服麼?”
武封站在了裴麟的身後。
裴麟卻依舊淡然道:“你爲什麼突然要殺人?”
明禪道:“因爲我父親昨夜和我說了一件事。”
裴麟有些意外道:“什麼事?”
明禪道:“他說,這一次的事情如果成功了,我就可以做家主了,他已經累了,想要退出江南。”
裴麟道:“怪不得。”
明禪道:“怪不得什麼?”
裴麟笑了笑,“怪不得有人比你還要着急,第一時間就坐在了這裡。”
明生沒有看明禪,明禪也沒有看明生。
這對異父異母的兄弟,已經要在這間破屋裡,爭出個你死我活了。
明禪又嘆了口氣,拿起了裴麟的酒杯,絲毫不嫌棄地喝了一大口,“我和他有一個同樣的疑問。”
裴麟哦了一聲,表示疑惑。
明禪道:“你真的是來做生意的?”
裴麟笑道:“我們是朋友,不是麼?”
明禪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裴麟道:“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明禪道:“你既然是我的朋友,我就不該懷疑你,更不該猜忌你,你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我也不必問。”
裴麟道:“不錯。”
明禪看向了明生,“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門第六次開了。
這一次,門外站着的是羊。
他仍舊赤裸着上半身,褲子早已溼透,可他仍舊如同沒事人一般,走到了屋子裡,站在了明禪的身後,目光死死地盯着明生。
他身上的血流過胳膊,流過慘白的全身,流過那些詭異的紋身,流到那個散發着惡臭的褲子上,流到了地上。
明禪搖了搖頭,再次嘆息,“你帶來了很多人,可你卻忘了帶一個很強的人,我只帶了一個人,但他已殺光了你帶來的所有人。”
明生的手在顫抖,杯子也在顫抖,杯子裡的酒被他抖出去了一大半,但他還是把杯子送在嘴邊,可酒還是流了下來,流在他華貴的錦緞綢子做成的衣服上,流在地上。
裴麟爲他斟滿酒,“很可惜,我有一個好朋友,你卻沒有。”
明生咬緊了牙,“就算殺了我,這批銀子也不可能到你的手裡。”
明禪道:“你放心,我的朋友如果問我要銀子,多少我都會給他的。”
明生怒道:“可他終究是個外人!我三十年,疼愛你如自己的親弟弟一般,你爲何……”
“因爲你蠢。”
明禪微笑着道:“從我出生的那一刻,你就是我人生裡最大的敵人,殺了你,是我迄今爲止最大的願望。”
明生全身都開始顫抖,“爲什麼!我們爲什麼一定要自相殘殺!”
明禪道:“因爲我永遠不會相信,你可以把總航運的權力給我。”
明生驚恐道:“我爲什麼不能給你?你是我的弟弟啊!”
明禪道:“因爲我不需要施捨,我的一切,都註定是要搶來的,你的善意可能是刀,可能是劍,但若是我去搶,就一定是我的。你會把希望寄託在別人的身上麼?抱歉,我不會。”
他喝了一口酒,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後,他睜開了眼睛。
但明生卻永遠無法睜開眼睛了。
他倒下的時候,似乎還沒有從詫異之中甦醒過來,他仍然無法理解,爲什麼他必須得死。
明禪沒有去看地上的屍體一眼,拿起了一大壇酒喝了個精光,連一滴都沒有流出來,但他的眼角已有了淚水,“不錯,他說的不錯,他對我,已是這世上所有的人加起來,都不足以萬分的好。”
裴麟不語,只是看着他。
明禪繼續道:“可他必須得死,這就是一個強大家族的生存法則,你說呢?”
裴麟點點頭。
這個道理,他懂,他也必須得懂。
因爲他的家族,比總航運,UU看書www.uukanshu.net更加可怖。
明禪從嘴角里強擠出了一絲微笑,“我走了一年,爲的就是找到羊,爲的就是殺了他,這一年……”
他嘆了口氣,“還好,我只有一個哥哥,可我……也只有一個哥哥,你是我的朋友,你陪我喝一杯吧。”
裴麟搖了搖頭,“我已不能喝了。”
明禪皺着眉問道:“爲什麼?”
裴麟道:“我能扛下來的毒,也就只有三杯,若是再喝第四杯,你唯一的朋友,就會被你毒死了。”
明禪猛地向後撤開,羊的手臂已經伸到了裴麟的面前!
可這一次。
一把劍擋住了刺過來的骨頭。
裴麟的身側,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紅衣服的女人。
柳七。
明禪怒道:“你怎麼知道我下了毒!”
裴麟深吸了一口氣,嘆道:“我確實沒有想到,你的哥哥會替你下毒,若非你拿我的杯子,我都不敢想象,你提前服用瞭解藥,可惜啊,可惜明生到死的時候,還以爲你會和他好好相處呢。”
明禪啞口了。
裴麟低着頭,嘴角泛起一絲微笑,“你可以騙得過他,完全是因爲,他真的很愛你,可你騙不過我,因爲你從未把我當過朋友,不是麼?”
明禪道:“殺了他!”
但這一次,羊沒有動。
明禪怒道:“殺了他!”
羊還是沒有動。
他癡癡地看着柳七,看着她的劍,低聲道:“你可是……”
柳七點點頭,“韶陽劍仙,白寒山之女,白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