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世上，只有莫靜然這個女人能將葬禮舉辦成婚禮。
我一夜無眠，子瀅躺在我身側，我知道她也沒有睡着，她說她羨慕我，如果可以，她寧願嫁給死去的莫少爺。
小姑娘愛上一個男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奮不顧身。其實我才羨慕她，羨慕她可以有勇氣奮不顧身，而我缺乏這樣的技能，我天生就是悲觀主義，又思前顧後無法從糾結的情緒中抽離。
女人，就應該敢作敢當，敢愛敢恨。我呢，恨有了，愛怯了，就這樣默默地愛着，我都覺得滿足。有時候，我真想自私一點，或者貪婪多一些，跟着自己的心，能走多遠是多遠。
下定決心後，我從牀上爬起來，我真打算逃走，連夜逃走，然而我的猶豫又縛住我的雙腿，因爲我看到躺在牀上的子瀅，我一旦不辭而別，莫靜然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了她消氣？明明二哥的樣子很不正常，我就不能再堅持一下嗎？或許我潛意識裡覺得虧欠莫少，我總覺得我要做點什麼補償，那就讓雪禾補償吧。
再次合衣躺下，我盯着天花板一直熬到天亮。早上的我精神恍恍惚惚，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穿着婚紗，當我緩過神，我們已然來到教堂。
車子穿過一羣黑衣人，今日豔陽高照，來送莫晉翀的人不少，他們將教堂四周圍得水泄不通，但都被擋在教堂外，經過時，我看到對面街道停靠着警車，他們分明將莫氏監控起來，是光明正大地監控。
我向來不習慣成爲焦點，因爲我不喜歡所有人對我評頭論足，那些拄着柺杖站在教堂前坪的老前輩第一次看到我，莫靜然就站在他們中間，她今日剪短了發，看起來十分乾練，也許，那個殺手莫靜然又要死灰復燃了。
子瀅攙扶我從車上下來，而就在這時，突然咔嚓一聲，像是有潛伏的記者拍照。
“抓起來。”莫靜然冷聲叱喝，像極了高高在上的女皇。
近來的莫氏一定成爲焦點，所以無論是莫晉翀的葬禮還是婚禮都必定招來這些媒體界的人。我面無表情地看着那人被馬仔拖進人羣中，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莫靜然應該不會對他怎麼樣吧。
“轟隆隆——”教堂的大門被人推開，沉悶的響聲引起我的注意。
“雪姐，今天的你好漂亮。”子瀅在我耳邊低喃，“如果莫少爺還活着，一定很開心了。”
我拖着厚重的婚紗走上臺階，每一步太過沉重，壓得我胸口喘不過氣來。我一直不敢看我的樣子，每個女孩都幻想過自己結婚時的豔麗，我也不例外，所以我不能毀了我的幻想。
我徑直往前，在莫靜然跟前駐足，她沒有讓開的意思，我本打算繞過她，可這女人面色忽然就軟下來，對着我說：“昨晚上，我陪了他一夜，現在你陪陪他，我不會讓其他人打擾你們。”
她的意思是讓我一個人進入？果然，子瀅被擋在我身後，莫靜然挪動身子，我擡眸仰望教堂內部的情況，十字架的神聖在我眼前豁然一亮。
我順了一口氣，提起婚紗兩側的裙襬，頭也不回地走進教堂。
偌大宏偉的教堂，只有莫晉翀睡在水晶棺材裡面，他等着我，他等我穿着婚紗嫁給他。我噙着淚，心中百感交集，我虧欠一輩子的男人，就躺在棺材中，再也不可能醒過來。
步子逐漸加快，我想看一眼莫少，我是來送他最後一程的，我心中默唸，我來了，莫少，雪禾來了。
“雪禾。”到達棺材前，我身後傳來男人急切的聲音，我猝然一驚，頓住腳，身子情不自禁地顫抖。
這聲音，我不陌生，我不用轉身也能猜到是誰。我想，莫靜然弄得這麼大動作，很難不傳到他耳邊，只是沒想到，他來得這麼快，我還沒有找到解釋的理由，甚至我無法面對，不敢轉身看他一眼。
“雪禾，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本事倒是可以在這裡來去自如。
我捂着嘴，乾脆往前一步，我不敢哭出聲，含着淚嚥下去。
“現在跟我走，你不能嫁給莫晉翀，他已經死了。”
我扶着棺材站定，看到裡面躺着的莫晉翀，他的樣子像是睡着了，如果不是脖子上的縫針，我想我真以爲他是睡着了。
“我想陪陪他，最後爲他做點什麼。”我的目光往下移動，在手腕處也看到縫針，可能穿着衣服的身軀根本就是靠殯儀館的人縫補起來的，他死得很慘，我心裡越發心痛不已。
“人死不能復生，我知道你的愧疚，甚至我自己也有些困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報仇。”
“我們將仇恨埋在心底，它會侵蝕我們的靈魂，迷失我們的方向，最終毀滅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我撫摸莫晉翀的臉頰，冰冷的臉再也不會有溫暖的笑容，我的熱淚落在他臉上，我想給點溫暖，好讓他走得不再孤單。
“你應該很清楚，就算他沒有和姚振晟同歸於盡，可下場也不會很好，他揹負的人命足夠他死上千百回了。”
“他下輩子一定可以過得平凡。”
“雪禾……”
“你走吧，你拖着我一定走不掉的，外面那些人不是你的對手，但還有一個莫靜然。”我回首，凝視靠近我的男人，他叫鄭曉江，他叫我記住他的名，於是，我一直以來只記得他的名，以至於我的心裡裝不下其他人，可是今時今日我才知道，我們是有多遠，我們之間隔着一條人命。
“你看看你，小臉拉這麼長給誰看？把你和鄭曉江分開，我就十分地開心。”
我泣不成聲，真想打莫晉翀一個耳光，他總算做到了，做到把我和鄭先生分開，他這樣滿意了，他一定很開心，很開心地離去。
“我尊重你的選擇。”鄭曉江憂愁地說，“還是那句話，我等你。”
他轉身，我陡然癱坐在地上，我撐得太久，雙肩輕顫，捂着嘴，淚流滿面地看着鄭曉江離開我的視線。
“嗚嗚……”總算沒有人了，我可以放肆地哭泣，我將所有委屈全都哭出來，我哭莫晉翀慘死，我哭自己身不由己，我哭鄭曉江離開，我哭很多很多，也哭了很久很久，我沒有辦法變得堅強，沒有辦法隱忍淚水，我就是這麼沒用，一直沒用。
“毀滅者來過？”撞開門的莫靜然腳踩恨天高，迅速地走進來，她怒氣騰騰地質問，“他來做什麼？”
我跪坐在地上，哭累了，筋疲力盡地說：“既然是毀滅者，當然是看看你們毀滅了嗎。”
“哼，上次在醫院交手，他也不過如此，要不是莫少，相信他也沒命活到現在。”莫靜然得意洋洋地說。
我一怔，來了精神，渾身一顫，擡頭問道：“你說什麼？上次，上次醫院的事情……”
在醫院，夏旭差點被暗殺，做了鄭曉江的替死鬼。那個舉槍的女人，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旁的人以爲是男人，其實我早就察覺她可能是個女人。
她就是個女人，還是莫靜然。我恍然徹悟，怎麼就沒有想到莫靜然，她的身份完全符合暗殺的條件，下手快狠準，鄭先生和夏旭差點被她滅了口。所以，莫晉翀救下我們就催促她離開，這也就想得通了，爲何莫晉翀並不是暗殺的人，卻知道對方是誰，還有意袒護。
“我明晚要走，帶你走。”莫靜然還真打算一輩子控制我，我當然不可能束手就擒。
“我不會跟你走的，事實上，我不會跟任何人走，我要去哪裡，由我自己決定。”我不服氣地喝道。
“我看你還是學不乖。”
“就算我跟你走，你以爲你走得掉？”
莫靜然踱步一旁，盛氣凌人地道：“我知道警方馬上要採取行動，他們現在就在外面，可是雪禾，你知道莫靜然是誰嗎？如果本小姐要走，你以爲憑他們幾個小不點就能困住我？”
我思慮地說：“你的本事，我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是我相信，你要走，他們的確攔不住。”說着，我站起來，朝着她靠近兩步，繼而又道，“就像這件事，你給我一天時間考慮，我剛纔想起來，我在城中村還有兩個朋友，走之前，我一定要見他們。”
“琪琪？”
“是的。”我採取緩兵之計，與莫靜然相處不久，可相處之後發現這女人典型的吃軟不吃硬。
莫靜然猶豫再三，斜睨着我說道：“明日一早，我會安排人送你過去，你最好不要耍花樣，免得又讓我加重罪孽。”
哼，你何止加重，你根本就是罪孽深重，你這個女人，纔是真正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我纔不要跟你走，我剛纔沒有答應鄭先生，也是爲他的安全着想，如果只有我自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能逃就逃，不能逃就與莫靜然同歸於盡。
莫少爺能大義滅親，我還怕什麼，大不了讓殯儀館的人多縫幾針，把我縫的漂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