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準備離開酒店,這個叫楠的男人擋住我的路,他勾起嘴角一抹玩味的笑意,睇着我臉頰上的疤痕,說道:“這道疤,有意思。”
據調查,臉上有疤痕的男人比較能吸引女人的注意,可見,這個調查弄反了性別。
我白了一眼他,頭也不回地走進酒店門口的旋轉大門。我吃飽了,外面也雨停了,我也該啓程,而不是浪費時間跟這樣一個男孩子糾纏不清。
春雨清洗過的城市,明亮又幹淨,我頓時又復活了,當然,更重要是肚子已飽,身上淋溼的衣服也已半乾,我知道這樣對身體不好,可現下,我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只能漫無目的地在城市遊蕩。
仰起頭,幾幢高聳的大廈幾乎圍繞這家星級酒店,我該何處何從。
“爲什麼是這間房?”
“因爲可以看到那個地方。”記憶中,莫晉翀指了指遠處的大廈。
我順勢眺望,又想起莫晉翀的話:“那棟大廈裡面有鄭曉江的律師事務所,那傢伙的事務所就在大廈的二十樓,我去過,很氣派,就是有些沉悶,不過正好符合那傢伙的性格。”
“鄭先生的事務所。”我長吁一口氣,若有所思地呢喃。
忽然就想起了這句話,忽然就決定了這個方向,忽然就邁開步子朝着這棟大廈走去。我想,我不應該這樣的,明明一開始我就拒絕了,如果現在我投奔鄭先生,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可是,我能去哪裡?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我身無分文,根本就無法立足。
收斂的雨勢休息了片刻,再落下的雨滴大概是看我可憐,倒也不至於傾盆。人們都舉着傘,只有我冒着風雨行走,像個苦行僧,看着特別扎眼。
“雪禾,你跟我走。”
“雪禾,你不能嫁給莫晉翀,現在馬上跟我走。”
“雪禾,爲什麼不肯跟我一起離開?”
“雪禾,我只想帶你離開這個地方。”
鄭曉江的每一句話,我都想起來了,我噙着淚,駐足在路中央,雨水洗淨我的自尊,我很害怕見到鄭曉江,我這個落魄的樣子,如果出現了,他會怎麼想。
我轉身,猶豫地往回走兩步,我就這樣消失,再也不會見到鄭曉江。我真的不想見他嗎?越是自問,我的心越是糾結,因爲我知道,我根本就忍不住想他,想見到他。
那就偷偷地躲起來,見他一面之後再想辦法回家。
想到此,於是我停下來轉身,還是朝着大廈的方向靠近。
從酒店仰望聳立的大廈倒是不覺得距離多遠,可當真走起來,這兩點的距離還有些路程,關鍵我還不熟悉地形,如果走錯,我得馬上原路返回,再從另一個路口過對面街,反反覆覆地確定和堅持,我再望去,大廈的面貌越發地清晰,所以這次我應該走對了路。
不多久,無論人流還是車輛更加密集,天色漸沉,下了班的男男女女匆忙趕回自己的家。
家,是中國人永恆的概念,自小就根深蒂固,這個能給與安全感的地方,永遠都充滿嚮往。
“等下我們去那條街吃點東西。”
“好啊,聽說新開的菜館挺不錯的。”
我等紅綠燈的時候,聽到身邊路人的談笑,涉及到吃,我想起這座城市也是以美食出名。
“咕咕——”我嚇得捂住肚子,生怕被人聽到我的尷尬,沒想到,我的胃聽到美食也跟着造反。中午偷吃了點心,雖然飽了午餐,可是晚餐還沒有找落,更重要是,天色變黑我得找地方睡覺了。
這些問題真是令我一個頭兩個大,要生存下去,我必須想辦法解決面前的兩大難題。
最後一段路經過一些餐飲店,飄出來的香味令我的胃裡不停地翻騰搗鼓,我只能加快腳步,可是加快腳步後,我的身體不適,胃裡往上涌出酸水。
“嘔——”我站在垃圾桶旁,乾嘔兩下就足以瓦解我虛弱的身子。
那個時候的我,在舉目無親的城市過了兩天流浪的生活,有了這兩天的流浪經歷,於是之後的我想盡一切辦法要在這裡生活下去,那就必須努力,否則就會被這所城市拋棄。
街邊很多出來行乞的人,各式各樣的理由都被他們擺出來行乞,且不說他們的真假,我倒是從未想過要這麼做,老爸說過,嗟來之食不可取,至於中午的那餐,也是憑自己本事蹭來的,在我心裡倒不覺得是行乞得來,我只有這樣安慰自己,纔不會難過。
到了傍晚,雨勢變大後,我無奈之下只能找個地方躲雨。我不想躲在飯店門口,免得看進出的人吃飽喝足的樣子,心裡更不舒服,於是我過了街,躲在了對面的橋底下。
沿着橋底,我走了一小截路,可是路不通,我到不了那棟大廈,錯綜複雜的路段令我頭疼,我本就是個路癡,加上對這裡的路段不熟悉,所以一時間沒找到方向倒是令我挺失望的。
“誒,護士小姐。”有人抓住我的衣服,我嚇得跳起來,轉身警覺地注視她,她是個年輕的婦人,皮膚黝黑又雙眼無神,但無神的眼珠子裡,有我的影子。
“有什麼事?”我緩一口氣,平靜地問。
“護士小姐,麻煩你幫我看看我女兒,她吃了飯不知道怎麼就……”她再次說話,顯得有些緊張。她指向橋下綠化帶,裡面鋪了一些被褥,中間躺着一個小女孩。
我猶豫地走過去,因爲她的眼神中好不容易有了希望,我不想跟她說我不是護士,讓她繼續陷入無神的狀態。
躺着的小女孩很困難地呼吸着,她的小手揉着脖子以下的部位,我蹲下來將她抱起,臉朝下,然後拍了拍她的後背,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怎麼回事,但是她痛苦的樣子倒是跟我以前被飯菜噎住時相似。
“嘔,咳咳……”女孩吐了一口,清咳兩聲。婦女抱着她,一邊安撫一邊唸叨:“真的是噎住了,哎喲,你真是的,又沒有人跟你搶食,你說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其實女孩的母親也懷疑她被噎住了,但看到我穿着護士服,所以更想由專業的人來解救自己的女兒。我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衣服,鄺醫生爲我挑選的護士服,還真是個自找麻煩的衣服。
我退後兩步轉身,看到不遠處的大廈,於是想起一點事,便又轉過去,剛要開口,豈料婦女先一步搶在我之前說道:“護士小姐,真是太謝謝你了。”
“舉手之勞。”我勉強一笑,順勢又問,“對了,大姐,你知道怎麼去那棟大廈嗎?”
婦女朝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皺起眉頭,思慮地嘀咕:“那邊是金融中心,你去辦事嗎?”
我猶豫地點了點頭,她又說:“來,我告訴你,你呢,過馬路後往前走,看到有個地下隧道,然後從地下隧道過去那邊的大廈,地下隧道有四個方向的路標,那棟大廈好像是在東方路。”
“謝謝。”
“誒,護士小姐,現在外面下雨,你沒有帶傘嗎?”
我搖了搖頭,婦女莞爾一笑,立刻從那一堆雜物中翻出一把看起來比較乾淨的雨傘,她遞給我,微笑地說:“這把傘送給你。”
“可是……”
“沒關係,反正也是我撿來的。”
“你撿的?”
“呵呵,不怕你笑話,這裡的東西都是我撿來的,哎,沒辦法,我和我女兒都要餓死了,不撿點兒東西真是不行的。”
“可是你爲什麼不回老家呢?”
“實不相瞞,我來這裡,是來找人的。”婦女沉了臉色,扭頭凝視自己的女兒,顯得格外憂心忡忡。
她是來找人的,而我,也是來找人的,但是我不想變成她那樣,我走時,沒有跟他們打招呼,這把傘,我放在橋下的草叢中,反正我全身溼透,淋不淋雨都沒關係,而她們比我更需要這把傘的庇佑。
在婦女的指引下,我找到了東方路,我的心情又開始蠢蠢欲動,我幾乎是跋山涉水,穿越了好幾條街才找到這棟大廈,聽說,這棟大廈有一個我想見的人,只爲了見他一面,我此生無憾,無憾地離開這所城市。
華燈初上,這條街道人流不多,略顯安靜。我靠近大廈前坪廣場,在外面徘徊時,看到裡面的保安,他用謹慎的眼神打量我,我心虛地逃離,快速走到另一邊。
“叭叭——”另一邊又是車庫的出口,駛出的小轎車嚇得我連連後退,由於太突然沒站穩,我摔倒在地上,手掌撐在地板上,不小心劃破了皮,還滲出一點血跡。
我不怪司機,只怪我太魯莽,太不適合這裡。我爬起來,環顧四周,宏偉屹立的大廈亮起了耀眼的明燈,它是這座城市的驕傲,卻使得我這樣的人只配有望塵莫及的感慨。
在車庫外,我等了很久,直到餓感消失無蹤,我也沒有等到鄭先生,我猜想,如果他在這棟樓辦公,那麼他一定會開車出入,然而想法是好,卻等不來我想見的人。
“他走了嗎?”我心裡咯噔一沉,我怎麼給忘了,丁菲菲和薛先生都要千方百計地帶走鄭曉江,莫非他拋下這邊的所有,早已經離開這所城市?
“還是那句話,我等你。”閃過一句他丟給我的承諾,我暗自肯定,他不會離開的,他等着我,他就不會離開的。
今夜,我在大廈前面花園裡的木凳上席地而睡,接近凌晨的時候,又是大雨瓢盆,我淋得狼狽不堪,趕緊想辦法躲避雷雨的摧殘,說真心話,那個時候我沒被春雷劈中也是命大,我就像顆小草,頑強而拼命地活着。
翌日清晨,雨水還是肆無忌憚,開始有車輛駛進大廈的車庫,我依然站在一旁,片刻不敢耽誤,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每一輛過往的車輛。
一輛從車庫駛出的黑色轎車出現了,車上的人也出現了,即便雨水模糊了我的眸光,可我還是鎖定了他的容顏,那是一張我今生今世魂牽夢繞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