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冷冰冰的，似夾雜了無數的冰渣子，自有一番寒冽凌人於其中。
雖然看不清她在帷帽下的臉，小販還是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雙手捧着接過錢，點頭不迭。
將銅板給了小販之後，薄歡轉身，就直接朝城門的方向走去。
那位尊貴如天神的太子殿下，可是住在郊外的莊子的呢。
然而，薄歡最終並未需要走出城門，因爲在走向城門的路上，她正巧遇了蕭玠華貴的馬車。
看到隨着馬車側行走的楊弗成，薄歡心中一喜，快步跑過去，不經多想，直接衝到馬頭前，伸臂攔住了馬車。
馬伕受驚，下意識地急急拉住了繮繩，馬車重重地顛簸了一下。
馬車內，蕭玠拿着寫了重要密報的布帛的手沒有抓緊，布帛猝然從手中脫落飛出——
眉心不經意一蹙，深若幽潭的瞳眸劃過一抹戾色。
幽寒的戾氣懾人心魄，兩個侍駕的侍女頓時花容失色，臉色刷白地匍匐下身去，身子戰慄不已。
馬車外，隨行的一衆侍衛也是大驚，不約而同拔刀衝上去，“何人大膽擋道，嫌命太長了麼？”
“慢着！”在寒刀觸上薄歡的頭頸之前，楊弗成突然出聲阻止了他們，雙手環胸，看着薄歡，饒有興致地挑起脣角，“薄歡小姐？”
薄歡微微頷首，淡淡應道，“楊大人。”算是給他問題的答案。
“果真是你。”楊弗成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我便說，在整個陽城，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跟你一樣膽大包天的姑娘了。今兒攔車，可是有要事向主子稟報？”
“要事……不是早有人稟報過了嗎？”
暗衛回來稟報的時候，楊弗成也在場，自然明白她所指，失聲笑了出來，“既然你不是找主子稟報要事的，那還有什麼事兒？難不成，你是因爲擔心你那惡毒的祖母果真把你送到秦如風的榻上，想來個下手爲強，先一步對主子投懷
送抱，坐實了是他的人這回事？”
“的確要先下手爲強。”薄歡頗有深意地笑了笑，卻沒有對他多加解釋，而是擡腳越過衆多怔愣在一邊不知所措的守衛，行至馬車前，雙手一叉，“民女薄歡有事相求，懇求貴人能賞臉一見。”
馬車裡頭靜默了一會兒，纔有一隻柔荑小心翼翼地掀開車簾子，薄歡擡眸，直接越過探出來半張美顏的侍女，望向坐在正中的蕭玠。
依舊華美如神祗，貴氣逼人如昔，隻眼底隱隱涌動的陰鷙，卻是她頭回着着實實見到的。
看來，她這回貿然攔車，無意間惹惱這位太子殿下了。
果不其然，這位主兒陰森森的聲音劈頭蓋臉地砸來，“薄氏，你大膽！”
薄歡沒有急着跟他認錯，先是回頭掃了一圈，這才輕聲道：“街市熙攘，耳目衆多，貴人可否容許民女暫且上馬車？”
蕭玠臉色一沉，正待發作，她已是自作主張，撩起衣襬便不請自入爬進了馬車內。
“……”
他臉色難看地瞪着她，竟是被她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薄歡等那侍女放下車簾子，這才摘下頭上的帷帽，跪坐着伏下上身，向他告罪：“民女實是走投無路，想來想去唯有您援手一二方能度過此次險關，貿然攔車驚擾了貴人實乃情非得已，還望貴人能息怒。”
蕭玠目光陰沉地打量着她，先是低頭掃了一眼她身上的女式襦裙，擡頭，看了一眼她清雅絕倫的臉龐，目光最後落在她頭上的男子髮式上，冷嗤一聲，“你以爲束了丈夫的髮髻便是真丈夫了？自欺欺人，不倫不類。”
對於他的冷嘲，薄歡只當作沒有聽見，繼續表明自己的來意，“民女有兩事相求，還望貴人能體諒民女孤身無助，走投無路，伸手助民女度過此次險關。”
蕭玠冷笑，“你孤身無助？你不是還想着牝雞司晨行大丈夫之事？躊躇滿志，躍躍欲試，最終便只有這點本事？”
“一個本該柔弱的女流，卻努力讓自己變剛變強，不是她想要牝雞司晨，不是她想要離經叛道，而實是爲環境所迫，她不得不去變強。”薄歡擡起臉來，嘴角帶着淡淡的自嘲，“因爲，她一旦柔弱了，那麼非但保護不了想要保護的親人，甚至連自己的性命也無法自保！”
這個世上，沒有一個女人生來便想要強硬勝鐵的。若非經歷了前世那般的悲慟與絕望，她也是可以溫柔似水的，也是會憧憬有一個人保護她疼惜她，將她視若明珠的，又怎會變得猶如一隻刺蝟一般，豎起一身的硬刺，將自己保護得嚴嚴實實的，再也顧不上去管他人的死活呢？
絕處逢生，假若讓自己的軀殼變得剛強，能讓子莘不再有事，能令她不再重蹈覆轍，那麼，她又有什麼理由不如此呢？
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多大的波動，但眸底卻劃過了一抹莫大的無奈和哀慼。
這一份無奈和哀慼，令原本還處於餘怒之中的蕭玠微微一怔，胸臆間的惱意竟就這般煙消雲散，尋不着一絲痕跡了。
沉默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沒再對她發作，只突然道：“把我的布帛撿起來。”
薄歡愣了愣，目光往他腳下看去，反應過來，馬上向前傾身，撿起那塊明黃色的布帛，雙手捧到他的面前。
蕭玠垂眸，冷冷瞥了她一眼，這才接過布帛放到一旁，然後語氣繃冷地問道：“你這回又想到什麼詭計對付她們了？”
他這話的意思是，答應幫她了？
薄歡眼睛一亮，下意識直起身體：“民女想跟貴人借一個人！”
“誰？”
“楊大人。”接下來的事兒她一個人做不來，怎麼也得跟他要一個免酬勞的幫手才行。薄歡脣角一扯，從懷裡拿出一個布袋，“對了，這是顧公子讓民女轉交給楊大人的明珠。本來民女無意轉交，企圖獨佔了事，但是既然貴人不喜民女留着，那便當做是給楊大人的酬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