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推了他一把,跺了跺腳,“四哥,你沒個正經。”
“好啦,好啦,走,去挑東西。”他嘩的一下打開摺扇,倒也有那麼幾分瀟灑之態。兩人在書店裡挑了一幅孤本的古書,又從琉璃店裡買了一尊玉佛,喜笑顏開的玉佛看得人心裡歡喜的很,雲裳對這兩件東西很是滿意。雲鈺瞧她開心的模樣,搖了搖頭,“你是多少年沒上過街啊?”
“七年啊。”雲裳隨口答了一下,手裡翻看着一本古書,那書有老又破,被書店老闆丟在一個角落裡,無人問津。
雲鈺大驚失色的奪過她手裡的書,“七年沒上過街?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雲裳跳着腳的往上蹦,“別搶我書,這書不結實。”
雲鈺撇了撇嘴,瞧那書上的頁腳都殘缺,字跡也不甚清晰,隨手丟給店老闆,“買了。”
老闆趕緊拿匣子給裝好,擦了擦汗,這破書,總算是賣出去了。
一路上雲裳都在琢磨那書上寫的東西,有些心不在焉。
雲鈺想了想,只好用別的辦法來勾起她的興致,“你這麼喜歡看書,倒不如讓父親給你請個教書的先生吧。”
雲裳撇過頭問,“可以麼?”
“當然可以。而且,我聽陸謹說,再過些日子,皇上就要給太子選伴讀了,這可是多少人擠破腦袋要進的,你現在多讀讀書,有好處。”
雲裳笑了下,“我纔不要去,我勸四哥也不要去。”
“爲何?”
“你沒聽說過,伴君如伴虎嗎?你時常和一隻老虎呆在一起,我聽着心裡就不踏實。”她說這話又看見一個小攤子上賣胭脂水粉,很開心的歡呼了下就跑過去,拿起一方小小的盒子細細放在鼻子底下聞着,一邊朝他招呼着,“四哥,這個可香了!”
她儂麗的雙眸泛着點水光,襯着白玉般的臉龐,如一朵滾動着晶瑩露珠的芍藥。雲鈺搖了搖頭,畢竟還是孩子心性,他走過去和她一起挑選起胭脂來。
不料,這一幕卻被人羣之中的另一人看到,那人穿着一身青藍色的長衫,一對狹長的眼眸裡閃着濃重的煞氣,讓人不寒而慄。他正站在這小攤子的不遠處看着這邊有說有笑的雲裳。那明媚如花的笑靨讓那人目光爲之一凝,轉而輕笑。他手中也操着一把扇子,身旁的小廝眼神很是伶俐,上前說道,“二殿……二公子,那位公子是樓家的四公子,平素裡和陸謹交好。至於那個小姐,大概是新近回府的五小姐,樓雲裳了。”
那人面無表情的看了他們一眼,剛纔的那抹笑容似乎並未曾出現在他的臉上一樣。
那邊的樓雲裳尚且不知有人正將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放進眼裡,忽而調皮之心大起,拿起一盒胭脂,看那顏色鮮豔好看,小夥計看她甚是喜歡,趕緊給她說這胭脂如何如何的好,雲裳假裝聽得認真,實際上她飛快的抹了一把胭脂踮起腳尖抹在了雲鈺的臉上,摸完了自己哈哈的笑了起來,那笑聲清脆悅耳,好似一隻出谷的黃鶯一般直入雲霄。
雲鈺哭笑不得的拿出帕子來擦臉上的胭脂痕跡,一邊對直吸冷氣的夥計說,“把這幾個都裝了。”小夥計這才露出笑臉,把這幾個顏色都給她包好,遞到雲裳的跟前,雲裳喜笑顏開的接過來,往懷裡一揣,一隻手來拉雲鈺,“走吧四哥。”
雲鈺看了看她在陽光之下那過於亮麗的面容,心裡微微一動,上前用言語試探說道,“雲裳,你覺得陸兄此人如何?”
“陸兄?哪個陸兄?”雲裳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在胸前,叮叮咣咣的走着。
雲鈺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就是陸謹,那天來看過你的。”
雲裳轉過身,明媚的有些過度的夕陽在她的臉上打上一層暗金色,她眯了眯眼睛,仔細想想才說,“哦,是他啊,我沒仔細瞧他。”
雲鈺被噎了一回,心裡暗暗想着,陸大哥,看來你是沒什麼希望了。
兩人又在街市上轉了一圈,見霞光也變得暗淡,這纔回了相府。
這個時候,相府裡走啊已經是人頭攢動,儘管樓鐸並沒有廣發請柬,然而,一大批人還是鼻子靈敏的趕來,趁這個機會給相府的大公子二公子送上一份賀禮,其中深意不用言表。
雲鈺看院子裡都是人,就拉了一把雲裳,“咱們從側門走進去。”
“爲什麼要走側門啊?”雲裳不解。
雲鈺羞了下,指了指自己臉上那一塊紅色的胭脂膏子的痕跡,說道,“你看看我這樣,進去還不得被爹罵死。”
雲裳揣着手咯咯的發笑,“是了是了,要不然父親定然是要認爲你到了什麼不該去的地方。”
雲鈺瞧了瞧擠眉弄眼的雲裳,拿扇子敲了她一下,“小丫頭,這麼不正經。”雲裳吐了吐舌頭,和他從側門進去,途徑一棵晚香玉的時候,雲鈺叫住了她,順手採下了一朵似開不開的晚香玉,斜插在她的髮鬢,又利索的除下她頭上的那朵絹花,丟在一邊。
雲裳伸手摸了摸那朵花,感覺到花瓣細膩的紋路,心裡也歡喜,“四哥你這麼會哄女孩子開心,以後四嫂就有了福氣了。”
前廳裡已經坐滿了人,下人們忙着張羅茶水,點心,瓜子,甜果,院子裡的戲臺子上站了個窈窕身形的女子,雲裳離得遠,看不真切她的面容,不過從她的一舉一動也能感覺的出來這姑娘定然是個漂亮的女子。她正踮着腳往前頭看,就聽見二夫人的聲音遙遙的傳來,“雲裳,過來坐這裡。”
雲裳還在猶豫,雲鈺推了她一把,“去吧。”雲裳默默走了過去,二夫人見到她先是一愣,隨後指着一處挨着雲霓的位置,對她笑道,“這裡位置好,臺子上的戲聽得清楚。”
雲裳笑了下,自己坐了過去。
臺上的女子果然面目清晰了許多,果然面目姣好。
先是唱了一段《五女拜壽》,又唱了《麻姑獻桃》。都是喜氣盈門的曲子,雲裳在底下聽見鑼鼓陣陣,人人歡言,心裡反倒沉了幾分。偷眼來打量這偌大的相府,雖然樓鐸勵志節儉,但奈何這府邸實在是氣派寬敞,即便並無甚奢華擺設,也顯出主人的顯赫身份來。
這樣一座大廈,卻不知是不是也終將難以避免強盛入衰,最後大廈忽傾的厄運。
她這樣一想,心裡就更加沉靜,臉上也沒有了剛纔的喜氣。
“面對菱花猛一驚,突見白髮鬢角生,玉容消瘦脣退色,想不到我病榻一臥失青春。菱花鏡啊菱花鏡,我與你從小相依到如今,我與你同嘗人間酸苦酒,我與你共識俗子冷酷心。”臺上花旦此時竟是清唱,蘭花指掠過鬢邊,眼波往臺下一掃。雲裳再下首坐着,猛地擡頭,聽這曲子哀怨以及,哪裡是適合這大喜的日子所唱?
她這一驚的空當,已經有人先問了出口,樓鐸橫了下眉,看向二夫人,二夫人忙起身說道,“今日是雲良和雲崢的生辰,也是大姐回府之後第一次的宴席,所以妾身就替姐姐點了這出她最喜歡的曲子。”
樓鐸點了點頭,似是默許了她的這種做法,這曲子的架鼓一響,臺底下的客人們就安靜了不少,只聽那戲子咿咿呀呀的唱着,“你盡知我思念夢霞病轉沉。你不該照得芳兒失風韻,照得芳兒減精神。”
雲裳聽着只覺得這曲子實在是唱出了一個女子韶華已老的所有悲怨,心有所感,眼圈也漸漸有些發紅。
“呸呸呸。”雲霓在旁邊毫不客氣的吐了幾口唾沫,雲裳不由自主的看過去,她倆捱得很近,她這麼大的動靜,就算是雲裳有心不理她也是不可能的了。
雲霓再啐了一口,將瓜子皮兒吐了滿桌,“娘也真是的,爲個死鬼,還要來攪亂大家的好興致。雲裳啊,你聽聽她這都唱的是什麼詞兒。”
她這聲音不大,可也不算小,周圍做的近的幾桌女眷已經看了過來,這嫡庶有別,從來都沒個消停,她們今天也算是開了眼,能看上一場活的鬧壽宴了。
雲裳本不願和她爭執,隨口一答,“二夫人也說了,這是母親生前喜歡的曲子。”
雲霓滿臉的不在乎,揮了揮手,“快算了吧,她喜歡,她現在能聽的見?”
雲裳眯了眯眼睛,一雙儂麗的眼眸迴轉過來,望向她,那一眼竟看的雲霓渾身打了一個冷戰。
“香香。”
“在。”香香早就忍不住了,一聽見雲裳叫她,趕緊從後面冒了出來。“小姐你有什麼吩咐?”
雲裳招她過來,附耳說了幾句,香香頓時臉上帶笑,“我這就去。”雲霓不知道雲裳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沒說什麼。
時間不大的功夫,香香就捧着一個白色的布包走了過來,雲裳恭恭敬敬的接過,香香擦乾淨桌上的瓜子皮等雜物,雲裳小心翼翼的將布包放到桌子中間,一點點打開來,雲霓看清楚她這布包裡的東西,忍不住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你……”她正要發作,身後的丫鬟趕緊拉住她,“小姐,小姐,今天您可不能鬧啊。”雲霓雖然性子偏執,卻也分好歹,她一看周圍的女眷們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模樣,生生的將這口氣嚥了下去,換上一個微笑,對雲裳說,“小妹,你這是做什麼?”
“三姐剛纔提醒的極是,母親現在想要聽戲怕是不易,我想,請她老人家過來,與我們一起聽聽。”
一個死人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來聽戲了,若是一定要聽的話,只能是……請靈牌。這不,雲裳就把她孃的牌位讓香香請了來,好端端的放在了兩人的公用的桌子上。
黑檀雕刻的靈牌上筆筆勾畫的是那個女人的名字。
先母樓門阮氏之靈位。
鎏金的描邊讓這個靈牌看起來很是惹眼,在燈籠之下看起來更是有一股滲人的光暈。
雲裳擡起袖子在靈牌上輕撫了下,“母親,您覺着這齣戲,如何?”這句本來是很平常的一個問句,卻被她生生劈出一個句讀來,於是,這一句話就顯得耐人尋味了些。
香香站在她們的身後,看了一眼咬牙切齒卻偏偏不能再當場爆發出來的樓雲霓,心裡冷冷一笑,大概這姐妹兩個的戲纔是今天這壽辰喜宴上最好的戲。
雲霓縱然心頭有萬般的不快,也無法當着衆人的面表現,只能暗氣暗憋。衆人給雲良和雲崢送上禮物,兩人在看到雲裳的禮物的時候大感驚訝,也同時讓準備看雲裳出醜的雲霓大失所望。
喜宴之後,雲裳感到身上有些乏累,就帶着香香打算回傾芙園好好休息,萬萬沒想到的是,在通往傾芙園的必經之路上,雲霓已經帶着侍女小紅等她!
雲裳最先發現了這一主一僕,就停了腳步,站在原地,也不先開口,也沒有繞過去或其他的打算。
雲霓是個急性子,見她不肯過來,只好自己走過去,可她心裡有氣,這步子走得也不是一般的速度,蹭蹭的三步就走到雲裳的跟前,擡手一指,“樓雲裳,你欺人太甚!”
雲裳淡淡一笑,雙手抱肩,她似乎很喜歡這個動作,食指還在肩膀上扣了扣,好一派閒適自得的樣子,“三姐這話可是從何說起,難道你不覺得,這話該是我問你纔對麼?”她說着眼中精光一盛,竟讓雲霓有幾分的退縮。
樓雲霓畢竟是樓雲霓,隨即讓自己多了幾份底氣,往前一步,一直捱到雲裳的跟前,雲裳如同腳下生根,並沒有退縮半步。
“我問你,你剛纔將一個死人的牌位放到我面前,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讓姐姐你長長規矩,懂得些做人的道理。”
“就憑你還想來教訓我!在這相府,我纔是說一不二的主兒!”
“這話怕是不妥吧,說一不二的主兒在這相府裡,不應是隻有父親一人麼?”
“你……”
雲霓說不過她,見雲裳眼中都是鄙夷和輕蔑的神色心頭更是大怒,她從小喜好拳腳,忍不住伸手推了她一把,“我就是看不慣你和你那個死鬼的娘,你能把我怎樣?”
雲裳向後趔趄了一步,香香見勢頭不好,要上前阻攔,卻被雲裳甩開了。
“樓雲霓,從我入府到現在,你處處和我過不去,我一忍再忍,你又何必如此仗勢欺人,咄咄相逼?”
樓雲霓揚了揚下巴,又往前邁了一步,“我還就是仗勢欺人了,怎樣?”
“也不怎樣。”雲裳輕笑一聲,卻是揮起一拳,朝她的面門就打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