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到大妹那裡去鬧了一場,結果人家沒事兒,到把自己給氣病了?這事兒有沒有?”從那日回來,雲裳還真的就病了,說是病了不如說是精神不好,那些個病了的說辭不過是抵擋住了顧籽萄那邊迅猛的探病攻勢。
她有些事情,想要好好地想一想。結果這一天,正在痛定思痛,思考人生的雲裳的蓮心小築裡頭,還真的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個人就是前不久纔剛剛見過一次的太子殿下。
似乎自從那日和曹尚在青樓追雲樓裡頭將他解救下來之後,他就對這個新晉加封爲公主的樓雲裳開始有了新的認識,似乎也願意和她結交了一般。
她蓮心小築就算有銅牆鐵壁,也不能攔住這個當朝的太子爺吧,太子鳳紫汕一身便服的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雲裳只能在心底哀嘆一聲,這世道,果然是官大一級壓死人。
太子站在她的書房外頭,看她在屋子裡正畫着一張清明山水圖,湊過來嘖嘖稱讚道,“不錯不錯,你這點畫畫的本事倒是沒落下,我還以爲你這麼一腦病,就什麼都給忘了。”
“燒糊塗了的,只怕是小公主你那個小妹鳳紫湘吧?我還沒到那個地步。”雲裳不知道爲什麼根本就不害怕這個太子殿下,太子常年縱.欲的結果就是眼袋很大,還在微微的下垂着,雲裳一說,他就笑了起來,也拿起來一支筆,在她的清明山水圖上點了兩下,頓時一行秋雁就出現在山巒之間,雲裳微微蹙眉,“秋雁總是南飛,觀秋而總是讓人心神哀傷啊。”
“秋雁雖不如喜鵲等鳥兒如此招人喜歡,可他也有自己不得不走的路,就算最後嚴冬到來之際,它也只能選擇凍死在路上。”太子低頭看着桌上的畫,心裡想什麼,就直言不諱的說了出來,雲裳聽着心裡一動,“太子爺,可是最近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太子將毛筆放到筆洗裡來來回回的轉了兩個圈,清潔的水面上就浮現出來一圈圈的墨色漣漪來,輕輕一嘆,“也沒什麼事,就是聽說你身上不自在,過來看看你。”
雲裳聽着,沒有說話。太子的神色絕對不是沒有什麼事,也絕對不只是要來看看身上不爽利的自己的。
可是太子不願意說,她也不好強求。
但凡是坐在高位上的人,大多數都有些不能爲外人道的小秘密或者是什麼難以啓齒的心裡話,這些話,他不願意說,她不強求,等到他願意說了的時候,再說與她聽也不遲,況且,雲裳一直都懂得,好奇心太多的人,往往死得很早,也很慘。所以她很聰明的閉了嘴。太子是個聰明人,看她閉口不言,眼中閃過讚賞的光芒。輕輕一點她的畫,“雲裳,你的畫,很好。”
還是第一次被他這樣稱呼,雲裳心裡有點不自在,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因爲她覺得今天的太子似乎很是不正常。
“哪裡好了,不過是信筆塗鴉,隨便畫畫而已。”
“你的畫,讓我覺得很安靜。”太子忽而擡起頭,和鳳紫泯有五六分相似的臉孔上有幾分疲倦之意,雲裳心裡一動,忽而又很不好的念頭閃過,她正要勸說什麼,太子接着開口,手從畫卷上挪開,“我聽說你這裡有很多好酒,是不是真的?”
雲裳點點頭,將手中畫筆放在龍眼的鏤空筆架上,“酒是有的,不過太子爺可要和雲裳行行酒令,有輸有贏,喝起來纔有意思。”
太子訝然一回,“你還會行酒令?”
雲裳頗爲得意的一揚脖子,“這是自然,在我小時候,這些就已經耳熟能詳,怎麼樣,太子殿下,您要不要試試手氣啊?”她說着探出手腕來比劃了下,鳳紫汕哈哈大笑,一拍她的肩膀,“來就來,本太子還怕了你這個小丫頭不成?走,擺上酒,今天一定要你喝個酩酊大醉!”
雲裳吩咐香香和旻言將桌子擺放在院子裡的白梅樹下,眼下已經春深,白梅樹上的綠芽很快變成了綠色的枝條,她一聲令下,很快就有人擺上了一桌好酒好菜,旻言一邊端着酒罈子一邊和香香嘀嘀咕咕,“香香姐你說咱們小姐怎麼桃花運這麼旺盛呢?蓮準公子那麼好,她都不專心對待,還在外頭掛着一個二殿下,另外,還有那位陸家的大公子,哎喲,我說,怎麼惦記咱們小姐的人那麼多呢?”
香香得意的擡手摸了摸自己梳得光滑順溜的頭髮,“這還用問麼?當然是咱們小姐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學有才學,還夠仗義,你看看,那天的情形多嚇人吶,要不是咱們小姐一馬當先,將陸謹少爺給救回來的話,那天啊,陸大公子就得弄個聲名狼藉,名聲掃地啊。”
“要說也是,這麼好的女人,誰都喜歡啊。”旻言跟着點點頭,香香立馬凝眉,察言觀色的道,“我說旻言,你個小兔崽子,怎麼這話說得你香香姐我那麼不愛聽呢,再說,你這話裡頭是不是有那麼點……羨慕嫉妒恨啊?”
她們兩個在那邊嘀嘀咕咕,雲裳和太子在樹下則抱着酒罈,喝得個天昏地暗。
“八匹馬呀,五魁首啊!”
“六六六啊,”
“七星燈啊!”
“你喝,你喝。”
真看不出來,太子殿下竟然也是這個划拳裡頭的好手能人,竟然和雲裳來來回回的劃了有七八個回合才決出個勝負來,這兩罈子酒被兩個人分別抱在懷裡,一個時辰過去,他們二人這酒才喝了半壇,又有個把刻鐘之後,太子和雲裳都停了手,看着彼此紅撲撲的臉頰,都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起來。
划拳劃得手也乏了,腰桿也酸了,索性就各自抱着罈子酒靠在白梅樹的樹幹上,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都閉了嘴,雲裳呢,則半閉着眼睛,也不說話,似乎已經困懨懨的睡了過去。
半晌,太子纔開口,“二弟很喜歡你啊。”
雲裳一愣,不知道爲什麼太子殿下忽然之間想到了這麼一句,猶豫的時候,就聽太子又說道,“我怎麼看着,你和陸謹那個滿肚子仁義道德的東西也拉扯不清呢?那天,不還是你大鬧了一場長公主的寢宮,將他給救了出來的麼?”
雲裳臉上一紅,撓了撓腦袋,“這算什麼好事,竟然還傳到了太子殿下您的耳朵裡。”
“這就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現在知道點情況的人都在紛紛議論着,說你和長公主殿下兩個人搶男人,都已經搶得頭破血流,而你呢,這個色中魔鬼,已經把魔爪伸進了長公主的寢宮裡頭去了,生生的將人家即將要歡好的一對男女情侶給拆散了。”太子一邊說着一邊笑了起來。雲裳癟了癟嘴,一幅的不認同,“嘁,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要是那麼在乎他人的話,也活不到今天,早找個歪脖子老樹上吊去了。”
太子輕輕一笑,“不過,我倒是聽說,你回來之後還大大的哭了一場,有沒有這回子事兒?”雲裳一聽,人家這絕對是有備而來,將自己的情況摸了個底朝天啊,想不承認也不行,索性就大大方方的點了點頭,脖子一橫,道,“我還就是哭了,還是大大的一場,怎麼的?”真是的,天底下也沒人規定了說不能哭吧?
太子一愣,沒想到她還挺誠懇,一下就承認了。倒是讓他有點不知道如何接下後面的話。
“我還就坦坦白白的告訴你吧,太子殿下,我和陸謹只是很好的知心朋友,他有學識,有見地,和我是好朋友,就這麼簡單。至於你們其他人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和曲折,根本都是子虛烏有的事,從來都不存在。”
她這麼一說,太子更是一頭霧水,不明白的很,“那你爲什麼還哭?”
“我哭,是因爲陸謹這麼好的那麼好的一個君子,居然要攤上這樣的事情,就算是什麼也沒發生,光是這一份莫須有的罪名和幽幽的衆人之口,就足夠讓他沒臉活下去了。我在擔心那麼驚才豔豔的一個陸大公子,要是就這麼想不開,自己鑽牛角尖去尋死覓活的話,那可如何是好?是以,我哭,是在哭他的悲劇人生啊。”
太子聽得一驚一乍,半晌才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掉出來,雲裳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也有點羞惱,推了他一把,“你笑什麼麼?”
太子勉強停了下來,拿着袖子沾了沾眼角的淚花,半天才說了出來,“你這人可真是有意思,自己的事情不去愁,倒是去愁別人的愁,你可真有閒心思。”
雲裳不怎麼認同他的說法,左右挪了挪屁股,將酒罈子放到地上,鬆了鬆手,“嘁,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替他擔心擔心,也沒什麼不妥嘛。”
太子忽然不笑了,只是低着頭晃動着手裡的酒罈,似乎在想什麼心事,雲裳瞧着他低頭不語的樣子,心裡暗想,如果太子一直能夠這樣安靜消停的過日子,應該還不至於太早的被人從太子位置上搬下去。
她正自己想着,就看見太子湊上來,把雲裳嚇了一跳,天啊,不是吧,這個色魔太子難道是酒後衝動了,要把自己就地那個啥?太子看着她頓時緊張起來的樣子,忽而一笑,噴出一股酒氣來,“我之前對你做的事情有些過分,今兒個趁着這好酒好菜,本太子就給你陪個不是吧。”他說完,舉了舉自己手裡的酒罈,一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水順着他的下巴流了下來,灑滿了前襟。
雲裳醒過神來,釋然一笑,人和人之間的誤會最好能說開了,講明瞭,既然人家太子都放下身段的來和自己道歉了,她也沒有什麼理由繼續端架子吧?也揚了揚手,喝了一大口酒。“成,有太子您的這句話,我樓雲裳就當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好了。”
“其實,我很羨慕陸謹。”
“哦?你一個堂堂的太子,居然還會羨慕那個老實巴交的男人?”雲裳有點不解。
“至少,他在困境之時還有人願意伸手相助,他落了難,還有人願意爲他流淚傷心,他這一生也不算枉然了。”太子說完,手裡的酒罈子一歪,人卻靠着白梅花樹,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清冽的酒水順着梅樹根,蜿蜿蜒蜒的流向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