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裡,有風,能吹散殺人之後的氣息,有云,能遮擋殺人時的面孔,有家家戶戶燃放的鞭炮,可以掩蓋過人被殺時候的慘叫和掙扎聲……這樣的一個夜晚,用來刺殺,最合稱不過。
白滄手執着一把清亮的寶劍,在寒風月夜之中,翩然而動。他的招式靈活灑脫,清靈之中流露出一絲絲的恨決。
西邊院落裡頭,有一處房間內,燈火如豆,依舊沒有吹熄。
白滄的嘴角掛上笑意,公子啊公子,人人都說你聰明,睿智,有大決斷,可我瞧着你,卻也是個被女色衝昏了頭腦的無用碌碌之人罷了。
一個無憂公主,竟然將他迷成這幅樣子。
若非是他使了一個離間計的話,恐怕這位沉溺於美色的公子此刻還在他的溫柔鄉里醉生夢死呢。
手中的招式一變,寶劍偏鋒刺穿一枝枯枝,撲簌一聲,碎成齏粉。
一月之前,他將安排在縈煙閣內的舞姬凌煙的作用發揮到了極致,這個舞姬本來只是作爲一個備用的兵卒而存在着,卻因爲他的臨時變動而成了這一局棋面勝敗的關鍵。
打敗美色的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毒攻毒。
如果不是他讓凌煙將公子勾引到手的話,真要等公子自己大徹大悟,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那樣的拖沓時光,他等不起,蒼浯更等不起。
房中的燈火晃了幾晃,終於,熄滅。
公子。
他變幻了一招,帶動地上的殘雪,撲簌簌飛揚了起來,瀰漫過半圓的朦朧月,黑夜之內,竟似灑下一片銀粉般絢麗奪目。
迴雪劍法之十九招,流風迴雪。
再執拗的沉雪,也敵不過一場暗動的流風。
早晚有一天,他會明白自己對他的一片苦心,還有對蒼浯的一片赤膽忠心。手中握着已久的一張紙條被他丟出,藉着月光,上頭的字跡既可看清。
“臘月三十,夜,黑影奉命刺殺無憂公主於夏西小路。”
脣邊掛出冷笑,公子,你以爲如此,便能使那個女人免於一死麼?劍鋒一動,在紙條凌空的須臾之間,已經被凌厲的劍氣削成片片齏末。
伴着如雪一般灑落的碎片,白滄最後將劍還鞘,面顯得意之色,擡手望了一望天空之中的寂月,此時,月過樹梢,已是中天過半。
那個禍亂一時的女子,已經做了黑影的刀下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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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咕嚕嚕的向前走着,雲裳仍舊半斜半靠,狀似假寐。而經歷了一場生死的顧籽萄則顯得不是那麼得到淡定坦然,外頭的枯枝被搖動的聲音都能讓她立刻驚悚的坐起來,今天的路怎麼走了這麼久,怎麼還沒回家?
在一個岔路口,馬車忽而減慢了速度,馬蹄聲緩緩的往前移動,發出“塔塔”的聲音。顧籽萄再也坐不住,朝雲裳發問,“咱們要何時才能回蓮心小築啊?”
雲裳將食指放在自己的脣上,“噓。”顧籽萄便不敢多言,今晚上,果真是太過詭異了一些。
有沒有搞錯,今天可是過年啊,自己這個年過的,可真是太過驚險了些!她十八年的歲月裡頭還是第一次在被人刺殺之中過個大年三十,原本她還說回去之後不能睡覺,要守歲,看來今天就是讓她睡覺,她也是睡不着了。
也虧她自己膽子大,換個旁人的話,大概早就嚇得尿了褲子了。
顧籽萄這麼想着,朝旁邊看了一眼,剛纔的那一點點的得意被打消的乾乾淨淨,因爲什麼呢,當然是她覺得換個旁人就會嚇尿褲的這個旁人,此刻正在她的身旁,和平常一樣沒事兒人似的坐着。
雲裳比完這個手勢大概幾分鐘的時間,立刻就有個人在簾子外頭,對她低聲說,“公主,一切已經就緒,請公主下車。”
雲裳笑了下,笑中卻透出幾許疲憊之色,一拉身旁的顧籽萄,“走吧,咱們也該回去守歲,子時的時候許個願,聽說靈驗的很。”
顧籽萄看着她,心中雖然疑惑重重,卻還是跟着跳下了馬車。外頭幾步遠的地方,正停放着一輛和這一輛馬車一模一樣的馬車!
“這!”顧籽萄一時有些發傻,片刻後便明白過來,驚訝的看着雲裳問道,“李代桃僵?”
雲裳笑着點了頭,“我的顧姐姐真聰明,一看就猜透了我的心思。走吧,咱們坐這個車回府。我已經讓香香提前準備了餃子,回去咱們就下鍋。”
顧籽萄此刻纔對這個雲裳妹妹重新開始了一番審視。從前她當然知道雲裳是聰明的,可她卻萬萬沒有想到她居然能聰明到這個程度。怎麼說?這已經是超脫了聰明這兩個字的狹義範疇,而是接近於謀略的大智慧。
二人一起換上第二輛馬車,登車的時候,顧籽萄還細心的發現,這一輛馬車不止是外部和剛纔的那輛車完全一致,就是內部也是完全相同,連同馬車伕的穿衣打扮,身高胖瘦也幾乎是一模一樣。
她……是什麼時候準備的這些?顧籽萄側目看過去,卻對上雲裳狡黠的眸子,這些天,她自己明明是一直都和雲裳在一起的呀。她若要做些什麼的話,她也是該有些耳聞,可她卻連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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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纔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她明明就在你的身邊,卻讓人覺得她是個遙不可及的神秘的存在。
雲裳看她臉上的表情一變再變,心裡有些瞭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道的多了,反而倒是累贅,你說呢,顧姐姐?”她笑得很是誠懇。
顧籽萄盯着她看了半晌,手撫上自己的臉,久久才嘆了一口氣,道,“天,真不敢相信,這些事情是一個每時每刻在我身邊的人做的,若非是親眼目睹,我一定不敢相信。”
雲裳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車簾,將最後一束月光阻擋在外頭,黑影之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聽見她清冷的聲音徐徐說道,“讓人不敢相信的,還在後頭呢。”
當晚,已經等急了的香香和旻言兩個人穿着厚實的棉服,挑着燈在蓮心小築外頭候着,四周圍都是老百姓歡聲笑語,大人拉扯着孩子們在點着炮仗,糊炮仗的紅色紙皮被飛濺的到處都是,終於,一掛馬車由遠及近,兩個人蹦蹦跳跳的迎了上去,牽馬的牽馬,搬來踏腳的凳子等上頭的人下來。
“小姐,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陛下的賞賜都送來了,您都沒看見,陛下好像是要把整個國庫都搬來似的,亭奴公公送來了許多好東西呢。”香香興奮的什麼似的,跳着搓着自己凍紅的雙手。
雲裳將暖手的筒子遞給她,手指在她臉上摸了摸,“瞧把你高興的,也不怕冷,走,咱們進屋裡頭去說。”
顧籽萄也從剛剛的震驚和驚嚇之中緩過神來,被他們的歡聲笑語所感染,一手捂着耳朵,幾乎是在嚷着似的說,“外頭太吵了,我都聽不清你們說話。”香香歡快的笑着拉着雲裳的手,雲裳微微一笑,回身拉起顧籽萄的手,也大聲的喊着,“我凍死啦!進屋去說!”
公主回來了,廚房裡的餃子也出了鍋,整個蓮心小築裡的下人們都穿的喜氣洋洋,一起聚攏到院子裡頭,一排排站好,雲裳換好了衣裳,在當中一坐,臉含笑意,看着他們。
小廝和婢女們都喜笑顏開,跪在地上給她磕頭,說着過年時才說的喜慶話,雲裳看着他們臉上真誠的笑意,眼眶不自覺的熱了好幾次,一顆眼淚忍着生生的沒有落下。
從前過年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雖然那時候自己有一個男朋友,可是這個男朋友總是出差,過年過節的時候也甚少在身邊陪伴,從前她以爲是他太忙於工作,也沒有什麼怨言,可是如今她才明白,他那個時候根本不是忙着工作,而是找了個藉口去陪伴他心裡頭最重要的那個人去了。
想到這兒,她更加明白眼前這一團和氣和喜慶的來之不易。
忍着眼睛裡的眼淚,雲裳從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來,朝大家舉起酒杯,朗聲道,“大家過年好,咱們蓮心小築雖然搬了一次家,挪了一次窩,可是咱們的人都還在,我樓雲裳感謝大家的不離不棄,咱們朝夕相對,自然就是一家人,今天晚上,咱們不分主僕,沒有尊卑,大家一定要玩兒的開心,喝的盡興!一年可就這一天是過年,誰要是還拘謹着,後悔了可別來找我訴苦!”她說完,大家都鬨堂大笑,興高采烈的答應,“是,公主!我們絕對不哭鼻子找您訴苦。”
“公主,公主,文先生之前買了好多的煙花呢。”香香一提起煙花,眼睛都亮了。
雲裳和顧籽萄一聽,頓時也來了精神,顧籽萄摩拳擦掌,她多喝幾杯,臉上已經染了紅暈,加上剛纔受了驚嚇,此刻正需要對外排解一番,“放鞭炮我最拿手了!從前那老頭子總是不讓我玩兒,今天老孃終於不用歸他管了!走,香香,頭前帶路,本小姐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叫煙花高手!”
衆人一聽,又是一陣歡呼。
很快,院子當中就圍攏起來一堆煙花,引線都特別長,雲裳瞧了瞧,叮囑他們一定要注意安全便坐回去,她好歹也是個真實年齡將近三十的成年人了,對放煙花這件事,真是提不起太大的興致,不過看他們這麼高興,自己也跟着開心起來。
她這邊才坐下,牛小子就抱着一個大酒罈子,衝她跑過來,“公主媳婦,我要跟你喝酒。”旻言一瞪眼,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胡鬧,誰是你媳婦!”
牛小子被敲的一咧嘴,仍舊嘿嘿的笑着,雲裳看着他幾乎是邁着“S”步子走過來的架勢,一拍額頭,朝兩邊喊了一聲,“誰有本事能剛把這頭醉牛牽下去,我有賞!”她一發話,周圍的小廝都涌了上來,瞬間將牛小子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牛小子一看,可來了精神,將酒罈子往旁邊一放,“都不服氣啊!來,摔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