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鐸尚未開口,雲裳就被二夫人一把抓了過去,那個平日裡優雅高貴的女人此刻滿臉淚痕,一張臉上梨花帶雨,哭得妝也花了,髮髻也凌亂了,那隻抓着雲裳袖子的手似乎有着千鈞的力道,竟然抓的雲裳的胳膊一陣痠痛難耐。
“雲裳,你救救她,你救救你姐姐啊!”那一雙鳳眼當中,竟然都是祈求,看的雲裳心裡一陣發抖,不動聲色的掙脫開她的大手鉗制,衆人見她過來都讓出一條路來,陸謹在人羣的正當中,正在爲難。見到雲裳進來,十分欣喜,“雲裳,你來的正好,快來幫忙。”
雲裳微微一笑,也不等他說話,直接就解開了雲霓上衣的兩顆釦子,讓她的頭頸保持平衡,陸謹臉上一紅,有些不自然的把臉別開了些。
雲裳做這種事已經是一回生兩回熟,將雲霓的位置擺好,雙手交握按在她胸口上,一下,兩下,三下,每按下一次,雲霓就吐出一口水來,開始時是些清水,後來就變做了帶着污泥的污水。雲裳又按了幾次,確定她沒有東西可吐,這才鬆手。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將手指放在她的鼻翼之下,感到她的呼吸急促,卻也趨於平穩,這才安心下來,轉過頭對樓鐸說道,“姐姐應該無礙了。”
二夫人長出一口氣,一下癱坐在地上,王媽在後面攙着她,不住的勸慰。樓鐸點了點頭,有些歉意的對着陸謹說道,“陸公子你看今日這事……”
陸謹從地上站起來,雙手抱拳,“伯父不必掛在心上,先讓雲霓妹子好好休養,其他的事,容後再議吧。”
雲裳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陸家本來是和樓家也沒什麼交情,北侯陸燦和丞相樓鐸雖然不是政敵,也不是什麼至交好友,雲裳不明白爲什麼樓鐸會突然對陸謹這麼客氣。
陸謹似乎還有些放心不下的轉頭看了看雲霓,但是雲裳卻感到他那一對沉沉的目光,竟然是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未反應過來這中間的曲折原由,陸謹就已經和樓鐸告辭離去。
小廝們都在忙着將雲霓擡回臥室,二夫人被王媽攙扶起來,已經有點語無倫次,“快,快去找京城最好的大夫來,樓家就這麼一個女兒,她不能有什麼意外。”
樓鐸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腳步一滯,似乎是要說些什麼,但在看見她那蒼白的臉和顫抖的嘴脣的時候,他的氣勢也減低了幾分,“樓家不止有云霓一個女兒。”
二夫人渾身打了一個激靈,眼中有了一絲神采,“是,是,我真是急昏了頭,雲裳,你不要放在心上。”
雲裳扯了扯嘴角,什麼也沒說。
雲鈺忙着去找大夫,臨走的時候再她身邊低低的說了一句,“一會兒別亂走,我來找你。”
一羣人都忙的雞飛狗跳,雲裳瞧着雲霓沒有性命之憂,一瘸一拐的讓香香扶着往回走,她就知道不等雲鈺來找自己,樓鐸也會打發人來的。
果不其然,不大一會兒的功夫艾管事就來找人。雲裳也不推辭,跟着他到了樓鐸的書房裡。
樓鐸一見她來,屏退了其他的小廝,連艾管事他也讓他出去候着。
雲裳腿傷纔好,樓鐸指了指椅子,她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了下去,說真的,她鬧了這麼一出之後,這兩條腿就好像是剛長出來的似的,連彎都轉不過來了。
樓鐸定睛打量了一番雲裳,沉聲說道,“雲裳,今天的事,你從頭到尾給我說一遍。”
雲裳哦了一聲,如實將事情複述了一遍,當然要除了將她驚嚇雲霓的那一段之外。
樓鐸顯然也不信她的說辭,雲裳也不再多做描述,是信是不信,樓鐸想來自有分曉。
樓鐸沉默片刻,才說道,“雲裳,你在相府過的可還習慣?”
雲裳心領神會,嘆了口氣,“女兒在南方小鎮久居,身有陋習,飲食和習慣都和京城截然不同。”
樓鐸又陷入沉默,雲裳知道自己的時機到了,便試探性的說道,“我聽說京城裡的許多大門大戶的人家在子女長到一定年歲的時候都會和父母分居,不知是真是假。”
樓鐸仰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精芒,“你意已決?”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又舒服,雲裳站起身來,對着樓鐸說道,“是,我意已決。”
樓鐸點了點頭,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一樣,拿出一疊銀票來放到桌角,“在落雁街上,有一處宅子,是樓家的產業,我早些年爲你母親置下,可惜……”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那平靜的聲音裡竟然沒有了一丁點的波瀾,“你如今去住了,也是一樣。”
雲裳揣摩了一回他這話的意思,覺得沒有什麼特殊,走上前去,從桌角上拿起那一堆銀票來揣在懷裡。“走之前,我想去看看姐姐。不知可不可以。”
樓鐸微微頷首,表示同意,“每月我會讓艾管事過去給你送些月例銀子,文先生與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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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裳到了的時候,雲霓已經醒了過來,只是受了驚嚇,不怎麼想和別人說話。雲裳坐在她的牀邊,把香香留在門外,見她一副形容憔悴,倒也有幾分不忍,可她害自己雙腿近毀,這樣想來,倒也算是打個平手。
雲霓見她進來,鼻子裡哼了一聲,扭過身去,面朝裡,不理她。
雲裳輕輕一笑,靠在牀旁的桌子上,等了半晌,兩個人誰都不說話,最後還是雲霓沉不住氣了,一掀被子坐了起來,拿手指着雲裳的鼻子罵道,“你還敢來!”
“我如何不敢來?”她越生氣雲裳就越覺得好笑,拿手扶了扶鬢間的晚香玉,側目看去,雲霓被她氣得有些語塞,“你要是不服氣,可以去告訴父親,你究竟是怎麼跌進水池裡去的?”
雲霓是個好勝的性子,雲裳料定她是肯定不會輕易將這一段事情的真相和樓鐸或者是二夫人說的。
雲霓耿直了脖子,咬了咬牙,“你來做什麼?”
兩人話已經說破,也就不需要再繞什麼圈子,索性實打實的直來直往的說了最好,雲裳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伸出一隻手,“拿來。”
“什麼?”雲霓擡頭看她。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這個妹妹其實……很漂亮。
雲裳不知她在想什麼,手平平的擺在她的面前,沒有一絲一毫移動的意思,“那個本子,拿來。”
雲霓哼一聲,轉過頭來看她,眼中多了些挑釁,“我爲什麼要給你?”
“因爲你拿着它,根本看不懂上面的一個字。”雲裳心裡有底,說話的時候也不自覺的沉穩了很多。
“你……你怎麼知道我看不懂?”雲霓這一次忘了掩飾,直言不諱的問了出來,問完了纔想起來,又縮回了脖子,不看雲裳。
雲裳淡淡一笑,爲什麼看不懂?這是自然,她在能夠運用這裡的文字之後就開始寫一些日記,但是身邊一直有這麼一個蹦蹦跳跳的丫鬟的話,無論她怎麼藏這日記本想不讓人發現都是不太可能的事。
於是雲裳就想到了一個辦法,她在這個日記本上用的文字,都是……英文。
用英文來寫,碰到自己也不會的單詞就用拼音來代替,這些年來每逢遇到什麼大事的時候她都會記下來,一年一個本子,在新年的那一天,再把這一年的日記本,燒掉。
她在那段根本沒法和這裡的人交流的日子裡,全靠這個日記本才能讓自己的心情得以舒緩。而這本子如今卻落在了樓雲霓的手上,她怎麼能不着急。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不能讓自己流露出來一丁點的焦急難耐,因爲她已經吃定了那東西放在樓雲霓的手上也沒什麼作用,而且……她還有殺手鐗。
雲裳上前一步,呵氣如蘭,在她的耳邊說道,“三姐,那東西,你拿在手裡不好。”
雲霓打了個冷戰,反問道,“怎麼不好?”
“實不相瞞,我母親一心向佛,在揚州的這些日子,她結識了一位世外的高僧,傳授她一些咒術法術,我跟隨母親身邊,多少也學會一些皮毛。而那個本子就是我用來記錄那些咒語的本子。”
雲霓還有些不信,又聽雲裳說,“姐姐不需多慮,你可還記得我母親的棺槨?棺中無屍,可就算是我,也不知道母親的失身是什麼時候離開棺槨的。還有你今日,無緣無故就跌進了池塘裡,想來你那時候肯定是聽見了什麼奇怪的聲音,所以纔會那樣的失態,對不對?”
雲霓愣了一愣,耳邊似乎又浮現出了那時候那個奇怪的聲音,頓時冷汗溼了重背,往後縮了縮身子,驚恐萬狀的瞪着雲裳看,“你說的都是真的?”
“當然。”
雲霓咬了咬下脣,從枕頭底下,取出來一個牛皮色的本子來丟給她,雲裳接過妥帖收好,她一見自己達成了目的,索性往後一坐,靠在椅背上。樓雲霓似乎很不喜歡她一直坐在這裡。反問道,“東西已經給你了,你還不走?”
雲裳站起身,冷冷一笑,竟有些許驚華弄月的神色,“你看,一個人的生死就這麼簡單,前一刻你還在鬼門關上盤旋,後一刻你就能對我發脾氣。樓雲霓。”她第一次當着她的面叫出了她的名字,墨色的瞳孔裡散發出危險且邪魅的味道,“我們兩個人,誰都可以讓誰生,也可以讓彼此頃刻喪命,三姐,我只勸你日後行事要三思後行,因爲我們誰都不能保證會一直有這樣死裡逃生的好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