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正是蓮準和何蕊珠。他們所在的,依舊是蓮心小築東廂,從這裡望出去,正正可以看見陸慎和雲裳投在窗紙上的剪影。
“明天你就把你偷偷安上的這個什麼東西拆掉吧。”蓮準懶懶地應着,並沒有在窗口停留,轉身往桌邊去,拿起火石引火。
“別啊!點了燭我還怎麼偷窺!”何蕊珠一閃身過來搶過火石,“再說東西我不拆,我就是做這行的,我安的東西我有信心,她發現不了地!”
“不是發現得了發現不了的問題。我說了我不想聽!”蓮準火石離手,也就作罷,一轉身倚到牀上去,倦倦地長嘆一聲,閉上雙眸。
何蕊珠終於發現了蓮準的反常,連忙靠過來試他頭上溫度,“你沒事吧?我在這裡等你幾天都沒見到你的影子,到底去了哪裡?”
蓮準拍掉他的手:“我能有什麼事?不過是魯老頭兒那邊事情不太順利。找我給他打打下手。”
“哦。”何蕊珠點點頭,黑暗中也能看見他那雙堪比美女的靈秀雙眸正骨碌碌亂轉。“果然就是和你的小美人兒有關,不然你怎麼捨得離了她身邊的?蓮準。你實話說,是不是真地喜歡上她了?”
蓮準閉着的雙眸張開一線。“何蕊珠,你很閒是不是?瀚海國那邊地諜網重建要是都弄好了,就去宮裡轉轉,陛下還等着你覲見呢!”
“切,又拿陛下來嚇唬我!”何蕊珠一臉不屑地神色,然而還是沒有追問下去,轉身回到窗邊,去繼續他的“偷窺”大業……沒一會兒,他卻又撇着嘴。低低地呼喚:“蓮準!”
“嗯?”
“你的小美人兒,還真是水性楊花,”
蓮準不耐煩似地嘆息一聲,“你的話還真多;我看你還是過兩天就回北胡吧,那邊的事情離開你還真是不行。”
“啊不回不回。”何蕊珠連忙強調,“我不說話了還不成麼?!”
他把鄙夷又帶些不忿的目光從那窗上疊在一起的人影處挪開。眼睛轉啊轉地又往旁邊竊聽銅管的機關處望去。
蓮心小築的正廳。
雲裳舉着絞好的手巾遞到陸慎面前。
“說吧。忽然想起講這些過去的事,到底是想要說明什麼?也是來勸我退走江湖麼?”她問。
然而陸慎卻一直沉浸在自己地思緒之中。並沒有聽清楚雲裳的問話。“你說什麼?”他看見那遞在面前的絞好的手巾,便慢慢擡起頭來,順着那手巾看上去,直看到雲裳額頭還略滴着水的髮梢上……陸慎略皺了皺眉,接過那手巾擡起在雲裳地額角輕輕一抹。
這!雲裳愣住,一瞬間幾乎要向後退閃。這樣自然而毫不避諱地動作,差點讓她以爲面前的人是那個妖孽蓮準了……在她印象裡,陸慎對她地態度一直是溫和而保持着距離的,古陽村陸慎認定她是高遠之子後,倒是也曾待她十分好過,不過那是兄弟式的關愛,是照顧是保護,而且這樣的關愛,她以爲在她們上一次那件烏龍事件之後,便再也享受不到了……
事實上,陸慎抹這一下也本是無意識的,待那雪白的手巾拭過雲裳額頭,他的手指也隨之輕輕觸到她光潔的肌膚……陸慎心中便也驀地一震,立即想起和雲裳那天的去毒治傷的情況……還有那日聽見蓮準和雲裳的對話……霎時氣氛便顯得尷尬,饒是他即時收了手,卻在臉上飛起一片薄紅來,只好垂下頭去,用極快的語速重複道:“雲裳,你方纔問的是什麼?”
“你……”雲裳也有些尷尬,頓了片刻,再開口時卻已經換了話題,“你可想過爲高伯父昭雪沉冤?”
她這樣一問,倒是將那尷尬的氣氛驅散了些。陸慎擡起頭,兩道英眉略略蹙起,帶着責問的語氣開口:“你怎麼還這樣稱呼師父?”
“呃,”雲裳只好重複,“爲父親昭雪沉冤?”天知道,生她養她的爹可是另有其人啊。幹嘛要到了這裡就得一個勁兒的管一羣不認識的人叫爹叫父親的呀。
“雲裳……”陸慎卻重重嘆了一口氣,“不是我不想爲師父伸冤,而是,師父他老人家不肯……”
“不肯?”雲裳悶悶地重複着,略略帶着鼻音,“父親臨終前的確說過不要追究過去的事……他這一生,歷盡寵辱,大起大落……恩仇於他,只怕早已淡漠了吧?”
陸慎又沉默下去,半晌,方道:“從師父出事……已經十六年了,若說他老人家心中還有什麼未了的執念,應該就是山河未復,社稷危殆……可即使如此,師父一直都是嚴禁我從政的,甚至連從軍,都是我自己一意爲之……雲裳,你想沒想過,其實師父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吧?爲什麼一直沒有試圖尋找過你?”
雲裳點點頭,她自然想過,猜疑過。她落入樓丞相府,秦婉兒和高遠有過聯繫,那麼爲什麼高遠不去蓮心小築認她;或者,至少,告訴陸慎她的存在?怕他的“叛逆”身份連累她麼?
“我想,師父他只是希望你過得自由一些,過你想過的日子,不必擔負太多。”
“我想過的日子?”她微微苦笑,“就像現在這樣麼?”像現在這樣,左擁右抱的風流領袖,貪贓枉法的奸臣典範?就是這樣也沒有關係,不必相認麼?
“自然不是象現在這樣。”陸慎神色越發凝重,“雲裳,你擔負的東西已經太多了。其實你完全可以不必這樣的……記不記得我說過,以後凡事……都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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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心小築的東廂,依舊沒有燭火。蓮準依靠在榻上,半暝半寐,不知是在想着什麼事情,還是單純地疲累欲眠。
而何蕊珠則一直守在窗邊,鍥而不捨地望着那窗紙上映出的兩道黑影,甚至還時不時爲身後那人解說幾句,即使沒有人理會他。不過何蕊珠倒也沒有失去興味,反而隨着時間的推移越發地蠢蠢欲動起來……終於還是耐不住,藉着衣袖的遮擋,他慢慢將手挪到那竊聽銅管的機關上去……
可就在他將手剛剛放在銅管上的時候,便聽見那明明是背對着他休息的蓮準悠悠嘆道:“還要聽麼?小心惹禍上身。”
何蕊珠便無賴地笑:“嘿嘿,能有什麼禍事?不就是聽聽而已麼?上一次皇帝陛下忽然駕到,我都沒能八卦到底;現在有了這麼好的機會,還有剛剛安好的機關,要是還不能把雲裳與陸慎間的秘密探聽到手,簡直是污辱我羽林禁衛軍辛字部首領的身份麼!”
何蕊珠人前都是絕對的女兒媚態,象這般無賴的少年語氣倒是很少展現,也只有在從小一起長大的蓮準面前他纔會這樣說話吧?也正因爲如此,何蕊珠斷定,即使身爲頂頭上司,蓮準也會放他一馬,滿足他窺探旁人隱私的職業癖好……
所以他在說話的同時,已經迅速地將機關扭開,讓那夾雜些嗡嗡迴音的話語聲在東廂中迴盪。
聽起來,那邊的話題已經轉到了上次的“驅毒療傷”上,正在談論那寒毒潛伏的穴位和遊走的感覺……何蕊珠回頭看看蓮準,黑暗中看不出他是什麼表情,但似乎能夠感覺到,空氣中多了一點點緊張的氣氛,看來他也並不是不關心那邊的進展麼……
可也不過一會兒,那邊就靜默下來;帶着曖昧地停頓,伴着悉悉索索地。不知是什麼聲響……
“陸都督,”雲裳的聲音再響起的時候,已經比方纔低沉了不少,語調拉長,顯得嫵媚許多。
何蕊珠的眸子在黑夜裡放着光,一時不知是要回頭去觀察蓮準的反應呢。還是繼續關注那邊窗紙上地影子更好些……然而幸好沒的讓他選擇了,窗外陡然光線一黯,正房裡居然熄了燈!
果然沒有讓他白等!如今情況已經確鑿了吧?這樣地“姦情”擺在面前。蓮準也該堪破了纔對。爲了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付出感情是值得不值得?
銅管裡繼續傳來曖昧不明的聲音,半晌,一個女子的嘆息聲輕輕響起,低啞溫柔。婉轉之間充滿無盡遐思……何蕊珠走到蓮準的牀前去,心中莫名地有些難過,這種時候,即使是那個一向強大到似乎萬事都在掌握中地妖孽男子,也總是會免不了受傷吧……
黑暗中。蓮準面朝裡靠在牀頭。看不清楚表情,僅僅能夠分辨出他的肩在微顫,不會吧?難道蓮準對雲裳的感情深到如此地步?!
其實當時何蕊珠轉過這個念頭時就知道不對了。蓮準即使是真的對雲裳深情如斯,也絕不會做出這樣類似哭泣地舉動吧?然而當時並沒有時間容他細想,“咣噹”一聲虛掩着地門被踹開,原本應該響在銅管裡的聲音出現在耳際:那是雲裳怒氣衝衝的一聲嗔斥:“蓮準!”
身邊的人翻身坐起來,在雲裳手中鎏銀小燈的照耀下一臉的笑,抑制不住似地。和剛剛進門時的疲累憂鬱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