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定下神來,收拾好東西去叫人擡水,卻沒有再看見陸慎。有長天軍的兵士說,朱都督和陸都督請她早些休息,明日一起往校場主持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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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中那頓稍嫌簡陋些的晚宴上,朱都督一再聲稱着要找幾個漂亮的孩子供無憂公主挑選的話,許多親兵都聽到了,只是彼此相視一笑,交換了曖昧的眼神兒。
大鳳朝男風不忌,只是不太能搬到檯面上罷了;但無憂公主喜歡男子的事情,卻是天下皆知,也隱隱被衆人期待,如果說連皇帝陛下和蓮準都指揮使都是他的入幕之賓,而攀附上他的又都無一例外得了升官發財的捷徑,那麼就算他是個又老又醜的變態,想必也會有大羣的人趨之若鶩;何況,無憂公主又是個那麼輕靈秀致的美少女?更何況,無憂公主在平興,一直有着不一般的美譽,在鎮南軍中,更是曾經留下過幾分英武和慧勇的名聲?
無憂公主如果的確不願意空房獨宿,安排個侍寢的倒不在話下;甚至就算他真的看上了哪個不好這一口的鎮南軍兵士,也不算什麼難題,就憑無憂公主和朱都督的名頭,獻個身,也是作爲軍人的忠誠和職責吧?
不過看公主殿下席間一幅恨不得掐死朱都督的模樣,大家都知道,無憂公主是不願意聽見這話的……也許,朱都督的意思是對的?陸都督和無憂公主之間有問題……看起來陸都督不像啊,可的的確確陸都督因爲這個話,也差點和朱都督翻臉麼……
到了飯後無憂公主回房,這幾名親兵被打發了去伺候無憂公主安置;幫無憂公主搬水沐浴之後,就更加覺得這樣的猜測有幾分道理:無憂公主沐浴,特意把他們幾個都趕了出來。然後,陸都督,居然來到了無憂公主臥房外,就那麼守着!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是在防他們幾個的麼!再然後。陸都督地親兵居然送來了裝着衣裳的包裹。而陸都督拿着那些衣裳,居然,臉紅了!
最最讓人浮想聯翩的。則是再再然後:陸都督居然,把他們幾個都打發出了院子!雖說沒片刻功夫。陸都督也出來了,但還是耐人深思啊,尤其是些衣裳都不見了,明顯已經送到正在沐浴的無憂公主手上!若說他們沒姦情,何必那麼遮遮掩掩?若說他們有姦情,可以兩個人的身份。以無憂公主地一貫表現,又何必遮遮掩掩?真是,耐人尋味。
不過,這一切地一切,這麼多的居然,加起來也沒有最後一件“居然”轟動,傳出去後成爲了鎮南軍長天軍那麼多兵士幾個月不敗地談資。
居然,還真的有人,甚至是長天軍地人,攀上了無憂公主這枚高枝;不僅當夜侍寢,甚至還被無憂公主專門向陸都督要了過去;從此。日日相伴!
那個人。就是在無憂公主沐浴之後,過去傳話兒的一個兵士!
他們還記得那天的場景。陸都督沒等無憂公主沐浴完還是先離開了,留下那個小兵,也不過是對無憂公主交代一聲,彷彿說的是明兒去校場之類的;其實那時候大家都盯着無憂公主看呢,美人出浴麼,還是這麼一個地地道道的美少女的剛剛出浴!身上也早穿得整整齊齊地;可那剛剛沐浴過後的清新氣質,那還溼漉漉隨意挽起的長髮,還是讓他們這些自詡從不愛美色的軍中鐵男兒一個個直了眼睛;也因此見證無憂公主和那個兵士的緣起:他上下打量了那個兵士幾眼,然後笑起來,“跟我進屋吧。”他說。
那個兵士其實長得並不美,比起無憂公主來更是差得太遠,扔進人堆裡都找不出來的普通;如果說一定要挑出點可取之處的話,那麼只是他看着年紀尚幼的樣子,瘦瘦弱弱的一點都不像個軍人,也許無憂公主就是看上了他這樣地青澀勁兒?
後來地事情呢?就是陸都督聽說了之後,竟又趕過來;可房間裡面已經吹了燈,再拍門時,無憂公主帶着幾分暗啞地說着不太方便,有事兒明日再說……他們跟在陸都督身後,聽得見不太隔音的房間裡傳來地衣料的挲挲聲、牀板的咯吱聲,還有細碎的喘息和嬌吟……每個人都是面紅耳赤。
陸都督在房門外呆立半晌,終於搖搖頭,嘆着不知呢喃了句什麼,然後離開。第二天日上三竿,無憂公主才一臉沒睡醒的樣子開了房門出來,然後大大方方地去校場,當着許多人的面,就那麼和陸都督討要那個兵士,雖說目光有些躲閃,可語氣裡還是堅定不移的。當時陸都督的意思,明顯是不想給的,不過那麼多人看着,又有朱都督在一邊幫腔,到底還是鬆了口;至於理由,自然是不會明說爲了什麼給的,只說撥過去保護無憂公主,從此那個文文弱弱的小兵竟是做了護衛了,無憂公主的貼身護衛,無憂公主唯一的貼身護衛。
多了這麼個護衛,雲裳也覺得幾分尷尬。尤其是面對陸慎的時候,更加找不準態度,原本就躲閃着他的目光,現在更是時常飄到不知什麼地方去……然而爲了他們“徵兵三十萬”的大計,只得忍耐;強壓下落荒而逃的衝動,還要一起商量細節。
其實雲裳當時並不知道這個“護衛”會在陸慎和幾位鎮南軍兵士耳畔,上演那麼香豔的戲碼;那時候她早已經按照那個“護衛”的指點,和他交換了外衣後從後窗那邊跳了出去,左拐右拐,拿着長天軍的腰牌,居然在入夜之後,還混出了都督府。
而在都督府門前不遠的一條小巷裡,等着一乘小轎;待她上了轎,轎伕們一言不發地擡起就走……直到了章江門下,雲裳才後知後覺地明白:蓮準還是把他們“約會”的地點選在了城外的滕王閣!
即使已經入夜,城門關閉,他還是有辦法把門弄開,就這麼在鎮南軍和長天軍兩位都督的眼皮底下,把她帶出城去,羽林禁衛軍的這種無孔不入無所不能,簡直令人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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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晚並不是一個登臨觀景的好時候。
晚飯後便起了風,而當雲裳出了城門之後,更是黑雲漸聚,天上已經不見了明月,那輪千古不變照大江的明月。
而在轎子一出章江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前方樹林邊緣那盞赤紗燈。大紅,羽林禁衛軍的招牌顏色,這麼出現在黑夜中,本是極盡張揚之舉;可不知道爲什麼在這樣的夜中,卻又顯得飄渺搖曳,風動葉簌之間別有一種決絕和一去不復返的蒼涼感。
雲裳撩開轎簾的手便有些顫,目光也緊隨着那燈火,一明一滅。
提着燈的,果然就是蓮準。看見轎子過來,他也沒有上前來迎,就只是那麼站在那裡,只是那麼等着她,含笑望着她,漸行漸近。
還有幾丈遠的時候,雲裳止了轎;也沒有顧忌那幾個轎伕,幾步趕了過去,撲在了蓮準的懷裡,緊緊擁抱。
蓮準卻有些僵,似被她這樣的舉止驚住,連反應都慢了幾拍;兩隻手舉起半晌,才慢慢合攏,連着燈籠一起,將雲裳環抱住。
周圍的人,都識趣地消失不見。
烏雲愈重,月色全無;囫圇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了他們兩個。燭火明滅,風聲嗚咽,衣襟飛舞,明明是動感和聲音十足的畫面,卻生生被兩個人演繹出一種凝固的感覺來,在這山雨欲來的夜晚,寧靜而悲愴;彷彿。那麼一擁,便是千年。
……到底還是蓮準先開了口,“要下雨了,去樓裡好麼?”聲音極輕極柔,小心翼翼地。
雲裳鬆開手。退了一步。擡起臉來,卻是笑靨如花。半點沒有擁抱時候的那種悲涼地感覺,“不好。”難得竟是帶些嬌嗔的語調。“爲什麼總是滕王閣?”
“那麼雲裳小美人兒要去哪裡?”蓮準的聲音也放鬆了不少,隱隱生出些笑意來。
當夜雨終於千重萬重瀟瀟灑落,兩個人已經是一葉扁舟,遊蕩在了贛江之上。
“喜歡麼?和那美人湖的夜雨景色相比如何?”蓮準站在雲裳的身後,一隻手輕輕攏着她地長髮。和她一起將目光凝在了遠處模糊地山巒,雲低水蒸,茫茫大江夜雨白煙,正好一幅水墨畫卷。
“嗯。”雲裳應了一聲,沒有回頭,“一直很喜歡蔣捷的《聽雨》,也想嚐嚐江上聽雨地滋味。”
她說的是那首着名地詞,“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這詞意境果然是極佳的,可想起兩人曾經的夜雨遊湖的經歷,再說到江上聽雨,卻顯得有些無奈和悲涼了。蓮準撫着她長髮的手一頓,笑道:“你說要船,我還以爲是打算和我一起私奔了,原來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