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疾風驟雨,閃電雷鳴,瓢潑大雨傾盆而至。
如姨娘拖着破敗的身子回到清心院屋內,蒼白的臉色中帶着狠戾,一揮手將古董架子推倒,瓷器破碎的聲音接踵而至。
如姨娘眼睛也不眨一下,這些雖是上等的古董,可怎比得上她的妍兒珍貴。一想到溫子妍被送去那窮鄉僻壤的農村受罪,如姨娘便是一陣肉痛。
若不是溫子洛那小蹄子苦苦相逼,她如何會聯合宋管家將妍兒給推出去。這小蹄子的心思果然狠辣,要不是她當機立斷,恐怕現在被罰的便不僅是妍兒了。
流血過多暈倒了?哼,可一定要給她快點醒過來,她可是很希望再和這小蹄子一較高下!她不信她李沁如活了大半輩子,什麼樣的手段沒見過,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敗在一個黃毛丫頭手上!
什麼叫養虎爲患,這便叫養虎爲患!若不是想將獨孤汐母子慢慢折磨而死,她又何必留這兩個賤人到現在!只要她動一動手指頭,她們都早就沒命了!
想去柔城立功?既是如此,她便成全那小蹄子好好的立一次功!
如姨娘殷紅的嘴角高高翹起,眸中狠辣愈發濃烈。妍兒,爲娘很快就會爲你報仇,很快就會接你回來。
“嘭——”門忽然一下被踢開,如姨娘還來不及看去,便被人來人使勁兒的掐住脖子。
那股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她不用睜眼也知道此刻在她面前怒氣洶洶的人是溫衡道。
“你答應過我什麼,難道都忘了!”溫衡道額頭青筋跳起,一手狠狠的掐住如姨娘的脖子,眸子中的厲色似乎是要將如姨娘生吞活剝。今晚隱忍了這麼久,此刻終於不必在掩飾。
如姨娘一手握住溫衡道掐住她脖子的手,一邊冷笑道:“那你又答應過我什麼?溫衡道你說啊,你又曾答應過我什麼!”
如姨娘歇斯底里的吼道,殷紅的嘴脣越發顯得陰冷。
“溫衡道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那幾個孩子的!”
溫衡道手上力道又重了幾分,怒道:“當初的確是我食言在先,我說過有什麼怨有什麼恨衝我來就好了,我千叮嚀萬囑咐過你不要去傷害汐兒,你難道沒聽見!”
如姨娘蒼白的臉漸漸漲得通紅,但仍舊是笑得越發癲狂:“衝你來?溫衡道,你明知道我捨不得傷害你!若是捨得,我當初早一劍要了你的命!”
溫衡道怒極反笑,他太瞭解如姨娘這個女人,只道:“你明知道汐兒是我的命,傷她便是傷我。”
如姨娘怔怔的盯着溫衡道,放聲大笑,胸腔處已沒有什麼氣流,喉頭一癢咳嗽起來,再說不出話來,偏生溫衡道握着她脖子的手勁兒越來越大,幾乎要將她的脖子捏碎。
“你—當—真—是—沒—良—心!”如姨娘盯着溫衡道艱難說道。
溫衡道低下頭湊到如姨娘面前,冷聲道:“李沁如,今晚是我最後一次縱容你。下次若是再去傷害汐兒,再做出對丞相府不利的事,休怪我不念這些年的情分!”
溫衡道一把鬆開如姨娘的脖子,退後幾步。
空氣涌入胸腔,如姨娘不由得彎下腰咳嗽起來。
溫衡道冷眼看着如姨娘,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當年她明明可以隨便找個門當戶對的嫁了,偏偏要來破壞他的幸福,偏偏將她自己作賤成如今的這幅模樣。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洛兒好歹是你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哪怕她和汐兒相處的極好,你這做母親好歹也應該對她好些。這些年來我雖虧欠於她,可你不一樣虧欠於她!話我已說到這份上,不會再提醒下一次。你也該收斂收斂,好自爲之纔是,否則……”
溫衡道冷哼一聲,轉身跨步離去,再不回頭看一眼。
如姨娘看着溫衡道毫無留戀的背影,捂着胸口有淚從眼角流出,“溫衡道,這麼多年了,哪怕是塊石頭也該感化了!哪怕是條狗,也早就會認主子了!”這麼多年,你難道當真是沒有一點點的感動,抑或是不敢承認?
收斂?好自爲之?溫衡道,你當真是不瞭解我李沁如!
黑夜中,如姨娘的眼睛如禁婆般,散發着無數怨恨算計。
夜涼如水,風吹過帶來青草泥土的香氣。
皓月當空,疏星幾點。
“你叫什麼名字?誰家女兒?”男孩兒的聲音清脆好聽,帶着點點笑意。
“我叫溫子洛。溫暖的溫,子曰的子,洛神的洛。你呢,你叫什麼?”
“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溫子洛,我叫溫子洛啊。”
……
“溫子洛,我叫溫子洛!”溫子洛猛然從夢中醒來,額頭上汗水涔涔。腦袋處陣陣疼痛傳來,夢中的情景仿若似曾相識,可她怎麼也想不起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更想不起那男孩兒是誰,也不記得他的眉眼。仿若這夢境真的發生過,仿若又真的只是一個夢罷了。
“洛兒,你醒了。”獨孤汐原本跪坐在溫子洛牀旁睡去,見溫子洛醒來,喜上眉梢,不由得拿手去摸她的額頭。
“果然是退燒了,仙妙大師的醫術當真是好。”獨孤汐看着溫子洛蒼白的小臉憐惜道,伸手撫摸着她的小臉。
溫子洛怔怔的看着獨孤汐,她臉上的笑容是那樣的好看,那樣的親切。渾身暖暖的,連空氣中的氣流都是那樣的溫暖,這是隻有母親才能給予的溫暖。
“娘……”溫子洛愣愣的低聲喚道,似乎是在看着眼前的人兒,又似乎思緒已飄出很遠很遠。
獨孤汐顯然是聽清楚了溫子洛的那身輕喚,手頓時停在半空,全身不由得僵住。
洛兒她在喚娘。
這輩子第一次有人喚她娘。她一直想,如果她的璧汐能夠喚她一聲娘,那……該是有多好。
獨孤汐看着眼前的溫子洛,她的臉蒼白的嚇人,眼神中帶着迷離,不知在想些什麼。而她此刻的神情哪裡有平日裡的半分堅強冰冷,卸下面具,眸中清澈一片。這分明就是一個渴望溫暖渴望愛的孩子!
可是,終究洛兒不是她的璧汐。她的璧汐早死了,又怎麼會喚她娘。
“洛兒是不是哪裡還是不舒服?”獨孤汐強笑道:“要是不舒服就要說出來,我馬上就去命人請仙妙大師來。”
溫子洛被獨孤汐的一番話喚回神來,意識到自己剛纔說了什麼,手腳有一剎那的冰涼,立即收回目光來。她剛纔是怎麼了,竟然說漏了嘴!
“瞧你這冷汗流的,是不是身上還冷?”獨孤汐見溫子洛額頭汗水接連流下,輕蹙眉頭,拿起錦帕將她額頭汗水拭去。動作輕之又輕,生怕將她給弄疼了。
溫子洛看見獨孤汐那認真的神情,撇過頭去,任由她擦拭額頭汗水,只道:“大娘關心了,洛兒並不冷。”
眸光流轉,將四周打量了一番,這裡她分明沒有來過。“大娘,我昏睡了多久?這是哪裡?”
獨孤汐收回手,笑道:“你這一睡足足睡了兩天。這裡是城郊的半俗庵。”
“半俗庵?”溫子洛道,這個名字她倒是聽說過,但不過是京城衆多庵堂裡小小的一個罷了,獨孤汐怎麼會帶她來這裡?
獨孤汐看着溫子洛,只溫聲笑道:“那天晚上你暈倒後緊接着便發起高燒。太醫說你流血太多,身子弱,又受了涼,所以纔會發高燒。但手臂上的傷口太深,需要縫合。但女孩子身上若是留下疤痕,那必定不妥。我想起半俗庵裡的仙妙大師最善醫治外傷,於是命人連夜將你送了來。果然仙妙大師說你的傷口雖深,但不必縫合只需上藥也是可以癒合並且不留下疤痕的。”
“你感覺下手臂是不是好了許多?”
溫子洛笑着動了動右臂,那上面纏滿厚厚的紗布,不過才兩天,哪能感覺到什麼好不好的。只不過沒有再痛再流血罷了。
溫子洛正欲回答,忽然感覺到手臂傷口處似乎很癢很癢。癢,那便說明是在長肉了。溫子洛睜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臂,這仙妙大師的醫術當真是極妙。
“好了很多了,很癢。”溫子妍仰頭看着獨孤汐笑道。這裡只有她和……娘,這感覺似乎很不錯。
獨孤汐鬆了口氣,笑道:“癢就對了,這樣傷口才能好得快。兩天後你便要和玉澤、西謨去柔城,若是傷口不快些好,大娘也擔心吶。”
溫子洛看着獨孤汐一直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可笑着笑着,心口的傷卻是越發的大。她對獨孤汐有愛也有愧,可何嘗沒有恨沒有怨。若是當年獨孤汐多一個心眼,多些手段,如姨娘又豈會如此容易的將她掉了包。若是深究到底,終究是獨孤汐的無能。
獨孤汐見溫子洛定定的望着她,不知爲何忽然不敢與她直視,只微微轉過頭,道:“你的丫環綠瓊和無霜兩人,我本不讓她兩來,可是她兩卻執意要跟來,倒也是兩個忠心的好孩子。無霜雖然沒受什麼內傷,皮肉傷倒是不輕,綠瓊正在隔壁屋子照顧她。大娘未經過你的同意將來帶來此處,你可是不高興?”
“怎麼不高興?”溫子洛趁起身換了個姿勢道:“如今大姐剛被送走,我繼續待在丞相府裡也懶得成天看如姨娘的臉色。而且,大娘也可以順便將璧汐的靈牌安頓在這裡。”
獨孤汐看着溫子洛,到底是個聰明的孩子,雖是病中,考慮的也一點不落,笑道:“洛兒剛纔所說的,確實是大娘將你帶來半俗庵時所想的。但大娘更擔心的還是洛兒的傷。如今璧汐祠堂被毀,想再建也是不可能的了。何不如就將璧汐的靈牌安頓在這裡,也免得再受他人的厭惡。”
獨孤汐站起身來,將四處打量了一番,眸中點點星光半閃半滅,道:“這裡啊,差點就成了我當年的落髮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