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林微和這位大學士也是熟人,不過關係並不好,因爲林微剛當上刑部尚書,就將曹廉直一個作奸犯科的子侄定罪斬首。這位右相雖然剛正不阿,不至於記恨林微,但也是老死不相往來。
現在的曹廉直比林微上一世見的時候很不一樣,所以林微纔會詢問確定。
另外一邊,曹廉直聽到文若成的話後,立刻是吃驚道:“你是說前年那篇論聖言是那人寫的?還說他的字體比你的還要好?”
“沒錯!”文若成點頭。
曹廉直道:“那篇論聖言我讀過,的確是驚才豔豔,而能在書法上讓若成你自嘆不如,我卻是不信。”
“我不誆人,在書法之上我的確是自嘆不如!”文若成說完,又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搖頭道:“只可惜這林微不思進取,放着儒家大道不走,非要跑去陰府當什麼鬼差,莫非以爲鬼仙是那麼好修的嗎?”
曹廉直點頭:“鬼仙也是仙,是仙皆難成,都不容易啊,這個林微既然來參加文會,想必我是有機會見識見識你口中所說的書法,能讓若成你如此推崇,不容易啊。”
很快,兩人的話題就換了。
“這文會,晉王來了,綏王也來了,還有另外幾位王爺,想必一會兒會有一番精彩絕倫的文鬥。”曹廉直這時候說道。
“爲了東宮之位,幾位王爺招募客卿,廣納賢才,仙道修士,儒道文士,武道武者,可以說來者不拒,這文會也是展露各方實力的地方,誰能奪得頭籌,便能得名聲。又能在陛下那裡加分,誰也不會放棄這種機會。”文若成說完,聲音降低幾度,道:“曹相。幾位王爺,您看好誰?”
“說不準!”曹廉直伸手捋了捋鬍鬚,看到文若成一直盯着他,又道:“若成你呢?”
“我也說不準。”文若成現學現賣,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哈哈一笑,沒有再說這個話題。
哪怕兩人一位是仙道神關境的五品郡守,一位是仙道真言境的一品丞相,對於這儲君之事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妄言。
這時候鑼聲響起,禮官彷彿捏着嗓子喊道:“聖院文會開始,請院長出題!”
聲畢,原本熙熙攘攘的交談聲漸漸奚落,這時候一個儒衣老者走上高臺,四下一掃。所有人都是鴉雀無聲。
林微知道,這老者是文聖書院第一院長,如今已經百歲高齡,雖然沒有以文載道,但也兼修了仙道。在吳國文人當中,地位極高,就是文若成見了,都得尊稱一聲“先生”。
文會的規矩,林微有所耳聞,就算之前不知道。剛剛曲無雙也告訴他了。
每次文會主題不一樣,但都會有三類,一種是出詩題,由院長臨時出一題。衆人以此作詩,比才氣。第二種是書畫,現場寫字作畫,供衆人品鑑。第三種就是文辯,比的是見識和口才,自古文人以口筆爲利器。蘇聖當年一人赴諸國舌辯衆儒,所到之處,大儒一個個都避之不見,這是真怕了,正因如此,這才成就他文聖之尊。所以文辯也就成了文聖書院的保留項目,每次文會,衆人都會辯個不可開交。
現在,就是先出詩題。
老院長沒有讓衆人多等,也沒有說一些多餘的廢話,直接步入主題。
“今次文會,詩題大言。”
說完,直接走了下來,不多言不多語,的確是有性格。
現在詩題已出,接下來就是當衆作詩,唸誦而出,供人品鑑。這是一個出風頭的機會,很多聖院學子乃至院外的文人都明白,若是能在這文會上出彩,今後好處太多。
“大話海口既大言,這題目有趣。”林微笑了,雖然他很有興趣,但也今次而已,林微可沒心思賦詩一首,他來這裡,只有一個目的,結交晉王。
晉王雖也喜好詩詞,但最愛丹青,林微的打算,是在第二題上出手,以畫道引晉王主動來找自己。
只是世事難料,就在衆多學子文士冥思苦想,心中作詩的時候,突然有人道:“既是聖院文會,這頭一詩自然當由聖院學子來作,聽聞今年新晉才女曲無雙文采出衆,不如曲才女先作一首大言詩,供我等品賞。”
說話之人是一個文士,打扮頗爲儒雅,不過臉上卻是不懷好意。林微之前見過這人跟在那個蘇玉嬈身邊,想來是那個女人請來的幫手。
這人說完,衆人表情各異,卻是因爲所謂的大言詩,其實就是說大話,誇海口,說的好聽一點是大言,說的難聽,那就是吹牛,胡扯。
雖然大言詩也有一些歷史,許多大才子也會以此爲題賦詩,更有不少經典傳世之作,但少有女子作大言詩,畢竟女子德行矜持,胡扯吹牛誇海口,實在不適合女子。
可偏偏,對方竟然是當衆讓曲無雙作大言詩,其目的顯然是爲了羞辱她。
當下不少人都是微微蹙眉,曲無雙更是一臉寒霜,而那蘇玉嬈則是一臉得意,她心中所想的都是如何讓曲無雙出醜,尤其是要讓她在聖院才子宋書桓的面前出醜。
另外一邊,幾個風度翩翩的學子站在一起,其中一人小聲道:“宋兄,還不快去英雄救美。”
“蘇玉嬈仰慕宋兄,又知宋兄在曲無雙那裡吃癟,所以這才故意刁難,宋兄若去解圍,豈不是傷了蘇玉嬈的心?”另外一個學子笑着說道。
“哈哈,那就要看宋兄的選擇了,不過這也是甜蜜的煩惱啊,我等可是羨煞了宋兄啊。”一人打趣道。
其中一個玉樹臨風的才子,正是宋書桓,文聖書院第一才子。此刻他並沒有說話,只是想着曲無雙和蘇玉嬈,自然,樣貌才情,曲無雙是要勝一籌的,也因爲如此,他纔會追求曲無雙。
不過三番四次的拒絕,的確是讓宋書桓有些惱火,他想着暫不出面,讓曲無雙吃一塹長一智,大不了一會兒替她找回面子便可。至於蘇玉嬈,宋書桓卻是想着這女人也不錯,不過既然遲早是自己的,那便不着急採摘。
雖然有些過分,但也沒有人出面干涉,畢竟這是文會,不是必須要作詩,不作也可以。
只是曲無雙顯然不可能示弱,尤其是這種場合,尤其是當着林微的面,她決不可能示弱。當下她就要作詩,便在此刻,卻聽一人道:“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你想聽詩,聽得懂嗎?”
說話的是林微,這種情況,他必須出面。
一句“相鼠有皮,人而無儀”,直接讓那人憋紅了臉,這是當面罵人,而且不帶髒字。老鼠都有臉皮,知道廉恥,人卻沒有,簡直是禽獸不如,這樣的人有辱斯文,還好意思聽詩?這就是林微要說的話,周圍的人也都聽得懂,此刻大聲叫好,顯然有不少對那人的所作所爲有看法。
林微注意到,叫好的人裡有晉王,文若成和那曹廉直也是將注意力轉移了過來。
那人也是臉皮極厚,看了林微一眼,冷笑道:“你是何人?”
林微懶得理他,那人訕訕一笑,也沒有再多說,只是臉上帶着一絲恨意。不遠處蘇玉嬈也是臉色難看,她是爲了刁難曲無雙,沒想到會有人替她出頭,不過轉念一想,又是冷笑。
“那人是曲無雙帶來的,那就一併對付他。”
經過這麼一鬧,衆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林微和那人身上,這種情況下,基本上,就是要鬥詩了。
曲無雙沒想到蘇玉嬈會讓人當衆刁難自己,更沒想到,林微會挺身而出,替她擋風遮雨,此刻她緊緊攥着拳頭,默默走到林微身後。
“既然這位小兄弟說我聽不懂詩,那在下就不得不和你鬥詩決勝負了,我乃下陽郡孟元朝,今天作大言詩一首,還請這位小兄弟點評一二。”剛纔那人自報姓名,說完,搖頭晃腦,不一會兒便眼睛一亮,朗聲道:“身如玄鐵硬邦邦,刀劍加身如瘙癢,搬山挪江如意事,大……”
他“大”字還沒說完,林微便突然搶聲道:“大夢一覺斥朝陽!”
當下,曲無雙咬着嘴脣,蘇玉嬈目瞪口呆,晉王連連拍手,文若成和曹廉直都是眼睛一亮。
眼睛亮的人,何止他們兩個,在場衆多文士,都被林微這一句“搶詩”給驚呆了。
何謂“搶詩”?
鬥詩雖文雅,但鬥起來一點都都比鬥法比武差。當中一個比較高端的手段,就是在對方詩成之前搶白,完成這一首詩,當然前提是必須要和之前的詩文對應,要工整,要有意境,否則搶詩不成,反倒自取其辱。
因爲難度很高,需要很高文采和反應速度,所以很少有人運用搶詩這種手段,都怕畫虎不成反類犬,到時候,丟面子的人就是自己。
但林微這一句“大夢一覺斥朝陽”,卻是恰到好處,不光是搶了詩,還將對方之前的大言詩貶的一無是處,前面那些大話牛皮都吹了出去,什麼身如玄鐵,什麼不懼刀劍,什麼搬山挪江,結果最後這麼一句,生生被林微說成一場夢,夢醒還不認清現實,反而還要怒斥讓他醒來的朝陽,豈不是說那孟元朝是一個“渾人”?
什麼叫做高手?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