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九個月後

樓思涵和翁睿羣站在桃園機場的入境大廳外,等着家裡的司機來載。

她看起來更加的堅毅、更加的有智慧,不過才二十三歲,但她的眼神簡直比一個三十歲的女人還要清朗、還要世故。

小了翁睿羣兩、三歲的她,看起來像是他的姊姊,二十六歲的翁睿羣雖然父親在澳洲有牧場以及連鎖超市,但因爲家裡保護得太好,本身又是一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所他雖然有着西方人的體型,但卻給人孩子氣的感覺。

像是此刻他就顯得格外興奮,有些毛毛躁躁的,畢竟是第一次來臺灣,而且是樓思涵願意讓他跟,他追了她大半年,總算有點小成績。

「這裡和我感覺不太一樣。」雖然是在澳洲土生土長的華僑,但是他的國語因爲從小就說,所以非常的流利,完全沒有語言上的問題。

樓思涵的心裡其實是七上八下的。

她該回來嗎?

但是在一年前她和他有過約定,如果一年的時間到了,她和他依然是在原地踏步、依然沒有任何進展,那麼她就要還他和自己自由。

很快的,一年到了。

這九個月的時間,她不斷的回想自己當時看到的景象、聽到的話,如果她有誤會、如果事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雷少樵爲什麼不追到澳洲來?她又不是在另一個是球上,她只是在澳洲!

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到了他們約定的時間,她必須去接受這個事實,她做了他一年的閒妻,結婚一年了,她仍然是處女,她和他仍然沒有夫妻之實,如果傳出去,別說是金氏紀錄,八成連CNN都要對她來個專訪。

雷少樵沒有來找她,所以她知道了,她的愛對他是多餘的,他不要!他要的人是範昱婷。

不準父母在電話上和她聊雷少樵或是臺灣的任何事,在澳洲的她,決定一個人好好過日子,如果不是在超市認識的翁睿羣對她窮追個不停,她的生活絕對比尼姑庵裡的尼姑還要無聊。

「我打個電話。」樓思涵拿出了手機。「可能是高速公路上塞車。」

「不要緊,我們的飛機早到了十五分鐘。」翁睿羣這一點倒是挺體貼的,沒有富家公子的驕氣。

「那……」把手機又收了回去,反正她又不趕時間。

「你確定 要我住在你家旅館?」他當然想要和她更親近。「你家不是很大,房間有六、七間,而且你是獨生女。」

「我家旅館的房間有三百多間,你可以一天換一個房間,不是更新鮮嗎?」樓思涵反應很快地說。

「不用先拜見你的父母嗎?」

「我會找機會安排。」

「思涵,我是要來正式向他們請求和你交往的事,你一直覺得沒有父母許可就不能和我談戀愛,所以我是帶着一顆極誠懇、極真摯的手前來的。」

果然,翁睿羣不是很懂女人。

一個女人如果愛上了一個男人,那麼哪怕天崩地裂、世界要毀滅、全人類都反對,她還是會義無反顧的愛,勇往直前、不顧一切。

但如果一個女人不愛一個男人,那麼哪怕即使有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或者是威脅利誘,或者是把全宇宙雙手捧到她的面前,她也不屑一顧。

父母只是藉口,如果翁睿羣真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同意,那麼,他該先去拜見雷少樵,至少他還是她名義上的丈夫。

「我說了再安排嘛!」樓思涵敷衍他。

「不能拖拖拉拉的,不見過他們、沒得到他們的同意,你對我就總是若即若離的。」他抗議。

「拖拖拉拉?我又沒有欠你錢!」

「我是說,你就連手指都不讓我碰一下。」

「我爲什麼要讓你碰我的手指頭?」

「我喜歡你啊!」

「但我有告訴過你,大家只能做朋友。」

「我要做你的男朋友!」

「我說了不可能!」

翁睿羣不接受她的說法。「澳洲人的個性一向不服輸,他們可以克服乾旱、可以征服土地,他們什麼困難都熬得過去。思涵,既然我人都來到了臺灣,我就不打算空手而回。」

「你是臺灣人,不是澳洲人!」

「我在澳洲出生、長大,我也是澳洲人!」

看到了她家的車子,看到了她熟悉的司機,她真的有回家的感覺了。

「我家的車子來了。」樓思涵興奮的指指前方。

「看來你是想家的。」

「廢話,哪個人不愛自己的家,九個月了……」

「但是當飛機剛降落的那一瞬間,你的表情好複雜。」

「是嗎?」終究還是僞裝不了、還是必須要承認的,她的確是近鄉情怯。

「嗯,但你回家了!」翁睿羣露出大男孩笑容。

「對,」樓思涵深深的吸了一口臺灣的空氣。「我的確是回家了。」

外表並沒有多少改變,但是心境上,雷少樵覺得自己在九個月之間起碼老了十歲。

整個金融局勢的變化瞬息萬變,半個月前的趨勢和半個月後有明顯的天壤之別,一個星期前看起來還是獲利的,一個星期之後可能虧損連連,他這麼龐大的家族企業,經營起來更是要步步爲營,每一個決定都可能是好幾十億的影響。

這九個月他想去澳洲的心一直沒有斷過,想要把樓思涵抓回來的念頭一直沒有停過。

可是爲了他的事業、他的員工,他必須放下私人的感情,必須顧全大局。

思涵好嗎?

一定是她的授意,所以他的岳父、岳母只說她換了手機號碼,而且連她的去處都保密,他既然不能立刻飛去澳洲,那麼他還有什麼立場說話?

可是現在不同了,公司的財務危機已穩定下來,全球的衰退狀況已逐漸緩和,當然不是完全的復甦,但起碼他已走過了風暴。

「總裁,雷太太來了。」桌上的對講機響起。

「我媽?她怎麼突然來了?」沒有聽說他媽要來找他啊!

「總裁,不是您的母親,而是……」

「不是我媽,那是……」雷少樵突然整個人由辦公椅中彈了起來,「思涵?!」

「是您太太。」

「還不讓她進來!」

雷少樵挺直了身軀,全身進入備戰狀態。他不知道思涵爲什麼會突然回來?但是以他對她的瞭解,這絕對不會是什麼感人的大複合,他沒有這麼無知跟樂觀。

樓思涵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她看起來和九個月之前並沒有什麼差別,依然是靈秀、優雅、知性的,但是目光不再溫柔、不再有情分,他心驚的感覺這個女人對他似乎已經沒有愛了。

「思涵。」好像沒有這九個月的分別,雷少樵仍是親切的喊她。

「雷少樵。」她對他的稱呼是真的沒有一點柔情在,好像她沒愛過他似的。

「你回來了。」

「該回來了。」

「你也知道該回來了?」他生硬的道。

以爲雷少樵是在提醒她,他們之間那「一年之約」的事,所以樓思涵的心雖然抽痛着,但決定該完成的還是要完成。

打開了自己的LV包包,她從包包裡拿出了一份文件。看這情形,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這個男人和她連法律上的關係都不想再維持,那麼做人就得爽快、瀟灑一點。

把文件往他的辦公桌上一放之後,她緩緩退了兩步。

「這是什麼?」他看也不看的問。

「你要的東西。」

「你知道我要什麼?」他不想這麼說話,但他幾乎是出於一種本能的諷刺。

「你看了就知道。」樓思涵垂着眼回答。

雷少樵拿起桌面上的文件,慢條斯理的打開一看,她真的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離婚協議書?!

當這五個字映入他的眼簾時,雷少樵根本就不想再看內容,他直覺得把這份什麼鬼協議書撕得稀爛,接着他的眼神狂怒的掃向了她。

「這是我要的?!」他恨聲問。

「一年到了。」

「什麼一年?」

「在我們結婚的那晚,我們講好以一年爲限,若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的改善或是進展,我就會離開你,還你自由。」沒有被他的舉動嚇到,她仍然不動如山的回答他。

「所以你纔會回來臺灣?」雷少樵說完沉默了半晌,過了好一會之後,他纔再開口,「爲了要和我離婚?!」

樓思涵點點頭。

「你是爲了離婚而來的?」他的目光瞬間變得兇狠,而且爆怒。「爲了還我自由?」

「我一向說到做到!」

「好一個說到做到……」說完,雷少樵終於邁出了步伐,繞過了他的胡桃木辦公桌,渾身怒氣的走向了她。

因爲是上班時間、因爲辦公室的人都盯着,所以當雷少樵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拖着走過這一整層員工的面前時,她沒有掙扎,她必須給他面子,至少她還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狼狽的進了電梯,他仍然沒有鬆開她,他並沒有試着要和她說話,他的眼睛盯着樓層顯示燈,好像是在責怪電梯爲什麼這麼慢,他的反應叫她有些不安。

但是樓思涵沒有說什麼。既然她都回來臺灣,既然她都敢隻身找上門了,她怕什麼?!

電梯終於來到了地下三樓的停車場,他拖着她朝他的車子走去,她還是沒有反抗,反正事情總要解決。

開了駕駛座旁的車門,他有些粗魯的把她塞進車裡,然後繞過了車頭,由另一邊上了駕駛座。

樓思涵一直是沉默、由着他的。反正事情不可能再更壞、更糟了,就是離婚而已嘛!

「你不開車?」關在這小小的空間裡,氣氛是既親密又令人有點窒息的,他該不會是要在車子裡和她談判吧?

「你想出車禍?!」

「你對你的開車技術不是很自豪?」

「樓思涵,這時候不要和我耍嘴皮子!」

「耍嘴皮子?我有這麼無聊嗎?」

「和我談離婚就是無聊!」

樓思涵把頭轉開。雖然她才二十三歲,但是她不停地告訴自己,生命是要浪費在美好的事情上,她不想再折磨自己、不想再牽絆他,他有資格和他真正想要的女人一起生活。

「你對我……」決定在車子裡談是因爲一來不會吵到任何人,二來她想閃躲也沒有辦法,他已經按了車子的中控鎖,她別想自己打開車門,沒有他的同意,她別想下這部車。「沒有感情了?」

「結束了。」她不看他地回道。

「結束了?」

「都過去了。」

樓思涵心裡清楚不是她負他。她已經浪費了這麼多年的感情,該適可而止、該換換人愛了,感情應該是要放在值得的人身上,畢竟沒有人知道自己下一秒是不是還活着。

雷少樵冷靜了下來。他知道事出必有因,思涵不是一個是非不分、不分青紅皁白的女孩。

「思涵,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把她的頭扳了回來,強迫她看他。

「誤會什麼?」她淡淡的道。

「那天你自己講好要回來的。」

「所以呢?」她是回去了,黑色的合身風衣底下還只穿了一套性感內衣褲,但是她得到了什麼?

「那天昱婷有來找我,她很傷心,哭得——」

「你和我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嗎?」樓思涵打斷他的話,「你以爲我想知道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和我有關嗎?」

「思涵,昱婷對新婚的看法和感覺有落差,當我載她回去品豪那裡時,又得在中間當他們的和事佬,我一時走不開,但我有打你的手機,你是關機的,我有想要跟你解釋。」

雷少樵努力解說當時的狀況。

樓思涵回他一個無所謂的表情。

「等我趕到你家時,你居然已經上了去澳洲的飛機。」他有無限的懊悔。

「怎麼?是我動作太快,還是你動作太慢?」

「你至少該聽聽我的解釋!」

「那麼你爲什麼沒有在下一班飛往澳洲的飛機上?」樓思涵淡淡地問。

「公司當時的財務狀況不穩定……」他沒有隱瞞地全說了。

「那現在呢?」她正色的問,替他擔心不已,因爲她爸媽什麼都沒有提到,或許是因爲她根本不准他們提吧!「現在還有問題嗎?」

「你擔心我?」雷少樵的心重燃起了一絲的希望。

「我擔心你爸媽的心情。」

「現在沒事了。」

「那就好。」樓思涵鬆了一口氣。金融海嘯的衝擊,她不會不清楚,她爸爸經營的是頂級的商務旅館,住客率也降了好幾成,但幸好她爸爸在這一行實力雄厚,也累積了不少的財富,不景氣時有不景氣的經營方式,所以安然度過難關。

「我本來過一陣子就打算去澳洲找你。」

「那我省了你的麻煩。」她笑了笑,眼眸裡卻沒有任何笑意。「我來找你了,而且再重一份離婚協議書很快。」

「什麼?!」本來以爲事情講開了,他就可以把車直接開回家去,可以完成九個月前他們未完成的事,但是她居然又提起離婚?

「我們要離婚的。」

「思涵,你還要和我離婚?」

「放你自由,其實……另一方面也是放我自己自由!」她不想再虛擲生命了。「我已經有了一個不錯的對象。」

「什麼?!」雷少樵發現他在這十分鐘之,歷經了人生最大的衝擊。

知道他和範昱婷永遠都會牽扯不清,而外表堅強的她,其實並沒有真的那麼的堅強,一次做個了斷,大家都痛快。

「雷少樵,我們就和平的離婚吧!」

「在你還是我老婆的身分時,你敢和其他男人交往?」他一把旋過她的身體,抓着她的肩頭,狂怒道:「樓思涵,你還是有夫之婦!」

「所以我要離婚。」

「我不會離婚!」

「雷少樵,你想離婚的!」

「樓思涵,你自以爲了解我在想什麼,你自以爲自己想的都是對的?!」雷少樵怒火中燒地睨着她。「那男人呢?你在澳洲認識的?在和我還有婚姻關係時,你居然敢勾三搭四?招蜂引蝶?」

「他對我很好,我和他是朋友!」難得動怒的樓思涵,這一會也氣得面紅耳赤的。「你不要把我和他的關係想得那麼骯髒!」

「所以你和那個男人還是清白的?」

「雷少樵!」她吼他。

「他有跟來臺灣嗎?」他突然問。

「你要怎樣?」她這麼說算是回答了他。

「也在臺灣?!」雷少樵一個冷哼,「那好,咱們就慢慢玩吧!」

「雷少樵——」

「下車,我會再和你連絡。」

「你……」聽到中控鎖打開,她只好拉開了車門。結果她才下車關上門,車子已呼嘯而去。

樓思涵看着消失的車影,有些疑惑。她……到底做對了沒?!

雷少樵的車子來到了何品豪接手經營的家族修車廠,在修車廠邊有一間他的辦公室,何品豪費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拿到德國一個品牌的氣車代理權,近日正要強打廣告,好好的拚事業。

正在講電話的他,看到好友突然出現,着實嚇了一跳,然後他很快的結束了電話,並且起身迎向了他的好哥兒們。

「出什麼事了?」他看得出少樵的表情不對勁,有着山雨欲來的可怕。

「思涵回來了。」雷少樵簡單一句回答。

「真的?!」何品豪替他高興,「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你盼了九個月、獨守空閨了九個月,拚死拚活了九個月,她終於回來了,真的是雙喜臨門、好事成雙!」

「她要和我離婚。」

何品豪一時反應不過來,表情顯得有點滑稽。

「你說……離婚?」

「她是帶了離婚協議書來找我的。」

「怎麼會這樣?」

想起了思涵飛去澳洲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和昱婷新婚的第四天,他和昱婷爆發了自交往朳來最嚴重的衝突,也不管當天就要出發去蜜月旅行,昱婷說跑就跑,是少樵送她回來的,並且在他和昱婷之間費盡了脣舌、苦勸了他們倆好久才離去,而第二天,他就失少樵失去了思涵。

「需不需要我和昱婷出面?」

「出面做什麼?」雷少樵本來也是這麼想的,但是當樓思涵說有人追她,而且那個傢伙和她來到臺灣時,他就覺得沒這個必要了。

「解釋那天的事!」

「她知道那天是怎麼回事。」

「那當時你公司的財務問題……」

「她也知道了。」

「那她還要提離婚?」何品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難到她真的移情別戀了?少樵不可能受得了的,這九個月,他一心只想趕快挽救公司,然後好去澳洲找她,現在要怎麼收場?

「嗯。」

「她心意已決?!」

「看起來是。」

「那你……」

「我不會放手。」雷少樵一個冷冷的眼神,下巴的線條猛地抽緊,一張臉板得死緊。「我等了九個月,不是要等她和我離婚的!」

「那你有什麼打算?」何品豪露出願爲哥兒們兩肋插刀的表情。「只要我和昱婷能幫得上忙。」

「昱婷就不必了。」雷少樵苦笑。「女人有時最不能溝通的就是女人!」

「你說的也是。」

「我想思涵是有了一些誤解,我會再慢慢讓她瞭解的,現在當務之急是那個男的!」

「讓我去揍他一頓,你給我名字、相片,還有他現在人在哪裡!」何品豪狠聲相挺。

「連我都還不知道。」

「少樵,」他安慰着好哥兒們,「事情或許沒有這麼糟。」

「就算糟也要解決。」

「思涵是你的啦!不要擔心!」

「我也是這麼想的!」雷少樵露出一個自信的眼神。「她永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