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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年的初春,隊上的幹部一大早就到公社去開批判孔夫子的會議去了,壯勞力全部去了地裡挖豐產溝。保管員連二叔便留下陳喜妹幫他整理倉庫。老頭兒一面指點着姑娘幹活,一面嘮叨着:
“去年秋後挖豐產溝,今年一開春又挖豐產溝,把下面的生土都翻上面來了,那莊稼會長好嘍?真不知道上面是怎樣想的。”
“不是說‘農業學大寨’嗎?”陳喜妹有口無心地搭訕說。
“學大寨也得根據實際情況!咱這裡是大平原。……來,把這堆先過篩,慢點兒,別撒了。……瞧這玉米,瘦巴巴的,常言說‘好種才能出好苗兒’,會長好嘍?”老人又抱怨起玉米種子來。
&n[bsp;“不是說‘以糧爲綱’嗎?”陳喜妹仍然有口無心地答着。心想:跟老頭兒幹活,雖然輕巧,卻遠不如在地裡挖豐產溝,和年輕夥伴兒們一起勞動,說說笑笑的多熱鬧。
陳喜妹也是社辦高中畢業。一米六五的個頭,幹起活來一點兒也不亞於小夥子。且膽大心細,連二叔正是看中她這一點兒,才留下她的。
這時,倉庫門口出現了一個健壯的身影:“連二叔,給我派點兒活幹吧。”
“田幼軍!”陳喜妹高興地喊,“你不是昨天挖豐產溝扭了腳了嗎?”
田幼軍:“已經捻過了。只要不用力蹬杴就行。”
連二叔:“我看你還是回家歇着吧!別再扭一下子。”
田幼軍:“歇着我難受。你就給我點兒輕活吧,不礙事的。”說着,也沒等連二叔言語,抄起簸箕就幫着陳喜妹過篩子。
兩個人從小學到高中,一直是同學。在一塊兒幹活有說不完的話。陳喜妹一改剛纔的沉悶。嘰嘰喳喳說個沒玩。
連二叔高興地蹲在一旁,掏出旱菸袋抽了鍋子煙。心想:還是同代的人說的來,有幾個年輕人願意跟一個老頭兒一塊兒幹活的。想起要買點兒鐵絲來加固加固犂耙耮耬,便交代幾句,走了。
倒倉庫、篩種子這些活兒,在兩個勤快的十九歲的青年手裡,真不算一回事兒。不多時,種子就篩完並裝進了麻袋。
田幼軍擦了一把腦門上沁出來的細汗,對陳喜妹說:“歇歇吧!”就把棉襖鋪在麻袋上,躺了下來。
陳喜妹擦擦汗。坐在對面的麻袋上。她的棉襖也早脫了,穿着件自己織的毛衣。由於貼身,把她的曲線都顯現了出來。
田幼軍凝望着她那被太陽照耀而顯得格外紅潤的臉龐,凝視着她豐滿的胸脯,心中浮起一種異樣的、從未經驗過的癢絲絲的感覺。讓他激動,又讓他害怕。於是,趕緊用話來掩蓋自己的心虛:
“前天李家莊放電影,你沒去看?”
“黑燈瞎火的,我纔不跑那麼遠看去呢?”她似乎爲了躲開他那熱辣辣的目光。垂下頭說。一面摘去袖口上拖下來的線頭。
李家莊就是田幼軍四叔田達木的丈人家的那個村莊,離着田家莊六里路。據說這個村裡在縣文化線上有個幹部,正管着放映隊,相對來說。放電影的機會比田家莊多。
“我也不想去!《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看了八百遍啦!裡面演員說的話我幾乎都能背下來!……”田幼軍伸了個懶腰,嘆了口氣說:“不看,又幹什麼呢?撲克牌打爛了。託人上公社供銷社開後門,到現在也沒買回來!”
除了看電影,打百分以外。這個時代的青年,勞動之餘再也沒有娛樂活動。隊裡訂了一份本省的報紙,也只有開會的時候,會計拿出來念。他們是沒有機會看到的。
書本唸完了就扔到一邊。因爲上大學一律靠推薦,根本用不着考試。再說了,老農民的子女有幾個捱上個兒的。
忽然,田幼軍興奮地坐起來:“喂,我聽咱隊的老譚子說,他以前看過外國電影。那上面的鏡頭,嘖嘖嘖,竟然有……”
“有什麼?”陳喜妹見他一副有滋有味兒的樣子,禁不住問道。
“嘻嘻嘻,……我不說。”田幼軍紅着臉,獨自笑個不停。
“有什麼呀?說呀!”
“說了……你別惱!”
“你說呀。怎麼唧唧歪歪起來啦,這可不是你的性格!”
“有——”田幼軍又“格格”地笑,笑得捂住了肚子。
陳喜妹已經料到他會說出什麼壞話來了。伸手抓起一把土粒兒,預備在手裡。
果然,田幼軍鼓足勇氣喊道:“有男人女人抱在一起親嘴兒的鏡頭!嘿嘿嘿……”
“呸!下流!就知道你狗嘴裡長不出象牙!”陳喜妹頓時漲紅了臉,“刷”地把手裡的土粒兒撒了過去。
“真的,不騙你,老譚子說的!”田幼軍躲閃着,又繼續說:“連‘蛇神’都說,再過幾年,‘愛~情’就會被正大光明地歌頌,自由戀~愛廣泛流行。到那時,保不住咱國家的電影上也有這樣的鏡頭哩!”
“不要臉!”又一把土粒兒撒過去,“你又不是‘蛇神’,怎知道以後的事?”
帶着玉米碎屑的土粒兒落在田幼軍的肩膀上、脖子裡。他也還了手,把一把土粒兒撒落在陳喜妹的領口上。
陳喜妹繃起臉,罵道:“該死的!你……”
田幼軍訕訕地笑着,脫了光脊樑,用襯衣揩抹着鐵疙瘩似的胸肌。
陳喜妹也撅着嘴,開始脫毛衣,把粘在胸脯上的土粒兒抖出來。
也就在這時候,田幼軍像觸電似地呆住了。兩眼直勾勾地瞪着,呼吸突然停止,一股熱~血猛衝到他的頭上。
原來,陳喜妹脫毛衣時掀起了襯衫,半截白皙的、豐滿而富有彈~性的ru房竟然露了出來……
就像一頭猛虎一樣,田幼軍猛撲上去。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不顧一切地緊緊摟住了她。
陳喜妹大吃一驚,舉起胳膊來阻擋。可是,當那灼熱的、顫抖着的嘴脣一下子貼在自己溼潤的脣上時,她感到一陣神秘的眩暈,眼睛一閉,伸出的胳膊癱軟了下來。
一切反抗的企圖,都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一種原始的本能,烈火般地燃~燒着這一對物質貧乏、精神荒蕪,而體魄卻十分強健的青年男~女的血液。傳統的禮教、理性的尊嚴、違法的危險,以及少女的羞~恥心,一切的一切,此刻全都燒成了灰燼。……
當玉米種子播進土裡,小樹林裡的雜棵樹上都長滿枝葉的時候,累了一天的社員們,晚飯後聚集在生產隊的隊部裡,聽會計給大夥兒念報紙。
批孔又掀起新高潮,即便不開批鬥會,也要堅持學習報紙,認清“學而優則仕”的危害,踏踏實實參加集體生產勞動。
但誰也沒有注意到,開會的人羣中少了兩個人。
當郝蘭欣散會後回到家裡,屁股還沒坐穩,大妯娌何玉穩慌慌張張地趕來了,進門就掉眼淚兒。說田幼軍和陳喜妹被村裡的巡邏隊捉了雙,現在正雙手反綁着跪在陳喜妹的家裡。滿街筒子的人圍着看。她和丈夫田達樹想給人家賠不是去,順便領回田幼軍來。又考慮有個外人還好說話,便拐了個彎兒,來叫田達林一同去。
田達林走了以後,田晴晴坐不住了,因爲這是自“蛇神”現身說了“愛~情”這個字眼兒後,這是第二起捉雙事件的發生了。
去年秋天的時候,村后街東頭,有一對青年男~女被捉了雙,也是嚷的滿街筒子的人圍在家門口觀看。
那女青年在外面丟盡了臉面,在家裡母親和妹妹也沒給好臉子,一時想不開,半夜偷偷跑出去,跳進了村東邊的坑塘裡。當天亮以後人們找到時,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田晴晴聽說了以後,心裡愧疚了很長時間。總覺得那女青年的死,與自己借“蛇神”說的“愛~情”和“戀~愛”有關:點燃起了青年人的激~情,而外面的無情棒卻防不勝防。發現了就是身敗名裂,就是身家性命。
讓田晴晴懊悔不迭的,還有後來發生的事情:
大約過了半個月,村裡來了一輛警車。田晴晴感到事情不妙,便閃進空間,隨着警車來到大隊部。
果然,是來抓那個男青年的。
田家莊又一次受到震動。社員們從田野裡奔來,站在路旁,惶恐地、默默無言地注視着那個男青年手腕上那一雙閃閃發光的東西。只有男青年的父母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跟在他們的兒子後面。
“同志,同志!”那個死去的女青年的父親追了上來,說:“同志,我們並沒有告他呀!”
原來他們是一個生產隊上的,兩家的關係祖輩裡就不錯。雖然女兒的死讓他突然老了十年,而且對生活更冷漠了。但他的責任感使他不能沉默,因爲這將意味着又是一個家庭的悲劇。
公安員嚴峻地瞪他一眼,輕蔑地說:“去,去,去,什麼告不告的,強jian致死人命犯!由不得你告與不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