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二郎道出這一番,直唬得湛華目瞪口呆,心中疑惑連接成透明的氣泡,實情隔在薄膜裡扭動彎曲,只差一分便能點撥澄明。UC 小說網:http://www.ucxsw.com/他兩個回到廂房,湛華仍木愣着不動彈,鍾二郎朝他屁股上拍一巴掌,他才唯唯喏喏端了熱水伺候鍾二洗刷歇息。且不論湛華這一夜如何輾轉反側,到第二日,鍾二郎囑咐廖付仲替他父親辦後事,應恐他要惺惺作態猜測疑慮,又下了血本抄起桃木劍亂舞一通,信口雌黃請出各路神明佑護廖漾廂歸西。廖付仲忙命人從靈堂擡出棺木,廖漾鑲早被悶得全身透藍,齜牙咧嘴淌出一汪爛水,臭氣熏天招來一羣大頭蒼蠅。廖付仲不敢多瞧,打發人喚出廖家老小,各人穿戴好孝服趕來弔喪。
因廖漾廂死態駭人,廖付仲未敢外發訃文,喪事難免潦草敷衍。玉金秋哄着廖付伯扯開嗓子哭嚎幾聲,傻子又朝他父親靈牌胡亂磕幾個頭,一站起身便吵着要吃糖醋鴨子,玉金秋忙上前哄住他,悄聲許下各式新奇玩藝才讓傻子安穩下來,捻着棉布替死人抹臉擦面。廖付仲站在一邊冷眼瞧笑話,湛華趁機趕過去問:“你說大太太是從樓上栽下來死的,她的面孔可還完好?”廖付仲悶頭想一想,擡起臉忙喊人蓋棺封口,他回過頭遲疑道:“我哪裡敢去細瞧,聽人說整顆頭都摔裂了,好像個紅瓤西瓜被敲得粉碎,乍一看彷彿沒有頭。”
砸了盆,灑了紙,十來個家人擡棺起靈,本該是長子頂棺打瓦,奈何廖付伯如何也學不來,只得由廖付仲充起長子,打着白幡引殮至墳冢。待一行人行至門口,廖付伯又扒住門板不肯出宅子,玉金秋高聲喝斥道:“少在這裡充可憐相,過了今日你便是廖家當家,各人都得瞧你臉色,別學那小婦養的登不得檯面!”他一句話頂尖帶刺,直戳得廖付仲面如土色,廖付伯眼含熱淚強忍哽咽,仍是委委屈屈不肯出府,玉金秋一時軟了心,跺一跺腳只得挽着他掉頭回屋去。鍾二郎本是懶得同去送葬,趁着一團慌亂悄聲擠出人羣,扯着湛華到廳裡吃茶受用。
且不論這送葬的一隊祭了何樣的冥器,吹鼓手奏了如何的哀調,湛華見各房皆涌出門,宅子裡更添了肅殺,捧着茶碗問鍾二:“你在這裡呆了甚久,可瞧出是哪個鬼作亂?”鍾二郎捏着個小核桃笑道:“有時候活人比鬼更狠絕。”湛華聽得不甚分明,瞪一雙眼睛直瞧向鍾二,待要張開嘴諮問個明白,忽聽着有人走進宅子。他心中一顫連忙站起來,卻見絳塵穿着道服踱進大廳,面上水波不興沉聲道:“貧道因事纏身,未能親身拜送廖施主,宅中諸事多煩二位,今日故人入土爲安,再不敢多添煩擾,二位先請歸去,它日必登門拜謝。”
這一席話分明下了逐客,鍾二郎早收了謝禮,也無心再於宅裡糾纏,喝盡了茶水與人辭行。他兩個邁步往外走,湛華與絳塵擦身而過時,對方又聚精瞧向他,一雙細目神光凌厲,漆黑的眼球似在水裡晃盪,直瞅得他遍體生寒。湛華出了大門猶打個哆嗦,腦子裡靈光一現,彷彿一道閃電躍上天靈,他忽然扯了鍾二道:“我怕要出事,你快去追廖付仲!”鍾二郎滿腦子尚是糊塗,只得依着他暈頭轉向往宅外跑。
湛華轉身又回到廳裡,正見絳塵坐在椅子上默不言語,連忙慌張上前道:“法師快將那玉金秋拿下,廖府裡的鬼便是他!”絳塵微微愣一愣,滿面驚疑問:“玉金秋哪裡會是鬼?”湛華沉心靜氣將事情一一道出。話說這玉金秋應生了一雙隔物透視的眼,自幼被廖漾廂買來助以做賭石探玉,哪知後來天資銷盡,宅中上下不免欺壓蹂躪,他日日遭受煎熬苦於無從發泄,怨恨刻毒之心漸漸積聚,終於有一回得了個報復的法子,先是害得廖付伯癡呆,又下咒巫蠱太太,迷惑衆人當她墮樓身亡,實是將生還的頭寄在廖漾廂身上,可憐太太雖不人不鬼生不若死,日日對丈夫警喚告誡卻不得言語,被旁人當作鬼怪哭嚎。
塵大吃一驚道:“玉金秋做事雖偶有刻薄,待廖付伯卻最是深情,斷不會謀害他。”湛華淡淡說:“他那時被逼得滿眼赤紅,哪顧得了這許多,後來漸漸記起太太往日的恩情,捫心自問深知對她不住,才挺身出來百般維護廖付伯。”他見絳塵仍是滿面狐疑,挑着眼又說:“況且他也絕非常人,有一回我們偶遇,他拿絹子替我撣衣裳,哪知回到房裡竟遭鬼襲。那一隻惡鬼眼不能視、口不得語,便是當年慘死的小姨奶奶,因聞着我身上有他的氣味,誤將我認作玉金秋,現身出來妄圖報復。廖小宛帶着孩子奔喪時,也是玉金秋抱了嬰兒一把,才讓孩子病過去。再說那廖付仲與扎伊爾合計謀奪財產,事情敗露後決定除去玉金秋,託付扎伊爾對他下死降,降頭師分明擺好了陣法,哪知降頭竟落到自己頭上。綜這種種,宅子裡做亂的鬼只能是他。”
絳塵想了想,緊蹙眉頭髮問道:“我早說玉金秋乃一介凡人,他縱是有歹心,有哪裡尋得害人的本事?”湛華脫口而出道:“興許有人在背後幫了他,替他出主意,給他做咒法……”他說到此,腦子溜滑往前轉,嘴卻連忙緊閉,吊起眼打量着絳塵,忽然擡腳往外走:“鍾二去攆廖付仲了,估量這時也該回來了。”剛行到門口,門扉“哐噹”一聲猛被合攏,湛華打個激靈回頭望向絳塵,眼前還未瞧分明,只聽對方幽幽說一句:“我頭一眼瞧你便忍不住厭煩”,便天昏地暗暈厥過去。
鍾二郎攆着送葬的隊伍一路追趕,終是瞧見身着素縞的衆人,他隔了老遠大聲喊“廖復仲”,一聲吼剛落到地,卻見天空飛上一片濃雲,轉眼之間飛沙走石,狂風將送葬的隊伍趕得東奔西散,他連忙飛身上前,撥開人浪一把薅住廖付仲,眼睛被沙子颳得看不分明,手上一陣吃力,竟是感覺有人在暗處與他爭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