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曄眼中蒙起淡淡的水霧,神情中隱隱有幾分悲傷,說道:“娘,那是我爲若瑤建造的殿閣。”
太后當然知道,可皇帝不能這麼想當然,就連不懂朝政的太后都明白,做帝王遠不如做紀州王自在,她做太后就遠遠不如做紀州王太妃自在。
她勸兒子:“若瑤早就不在了,可你別對不起活着的人,泓兒灃兒你也該時常關心關心,泓兒七歲多了,你管過他嗎?娘說這樣的話,你一定不樂意聽,可是孩子,你既然做了皇帝,就好好做下去,娘沒念過幾本書不懂大道理,但我想一個真正的明君,不光是能讓天下太平,自己家裡的事也該周全好纔是。”
項曄垂首聽着,母親話中的道理,他自己何嘗不懂。可他不明白,爲什麼秋珉兒會讓他如此失態,僅僅是不喜歡嗎?
從第一眼看到她起,自己就失態了,一如當年他初見髮妻。當年婚後第一次相見,項曄就喜歡上了自己的妻子,可總覺得一個男人表現出對女人的一見鍾情,是特別丟臉的事,他故作冷漠對妻子不理不睬。可那時候,他還太年輕。
然而若瑤是溫柔甜美的人,自己不理她,就無休無止地糾纏,若是兇她,就一定會哭,嬌滴滴的人兒,又體貼又柔和,時間久了,再也捨不得她受半點委屈。
可那個秋珉兒,倔強得讓人惱火。
太后沒再理會兒子,離了清明閣後,徑直去上陽殿,林嬤嬤一路伺候着,問太后爲了這些事操心是不是很辛苦,誰知太后卻笑:“來了三年,悶得我發慌,難得這樣操心一回,我覺得自己還很管用呢。”
林嬤嬤笑道:“到底是您的心態好,皇上呀,別看年紀長了,奴婢說句不敬的話,在奴婢看來,還是從前小王爺那會兒的脾氣。”
太后嗔道:“可不是,還是那個混小子,他當初對待若瑤也是……”太后被自己的話提醒了,意味深長地一嘆,“罷了,隨他們去吧。”
到得上陽殿,珉兒聽聞太后駕臨,一路迎到引橋上,太后自然不必走路,一乘肩輿將她慢慢送來。但見兒媳婦來了,便命停下,落地與珉兒同行道,笑道:“我也看看這裡的風光,上回來,還是剛剛落成的時候,皇帝請我來瞧了幾眼,如今越發好了。”
太后沒有爲了珉兒擅自在白天穿戴白衣而生氣,老太太看來,不穿就是了嘛,但這事兒還是要替皇帝問一問,珉兒也並不打算隱瞞,只是不願張揚,她交給太后一封不知從何處來的信,那是張尚服拿出來的罪證。
“張尚服貪污了尚服局的銀款,被人寫了這封信威脅,命她準備白衣送給臣妾,張尚服慌了神,就照着做了,衣裳是她身邊的宮女偷偷在她屋子裡縫的,那孩子的功夫極好,張尚服說,一直想培養她做尚服局的接班人。”珉兒淡淡地說着,“臣妾纔來三天,大婚的事也是十來天前突然定下的,威脅張尚服的人,必定不是要害兒臣,只是想讓這後宮丟臉吧。宮裡的事,過去一貫是您和淑妃做主,母后您看呢?”
太后恨道:“果然,我說怎麼會太平呢,女人多了自然是非多,這會兒開始就藏不住了。那張氏也是愚蠢,就不知穿戴白衣是忌諱,她一樣吃罪不起。
太后認爲不宜在留下那個人,可是珉兒坦率地希望太后給她一個人情,往後尚服局的人,都會對她馬首是瞻。反之那些宮人們必然會怨恨自己,倘若珉兒謹慎些不穿,就什麼事都沒了,因此她們即便不敢露在臉上,這樑子也是結下了。
見兒媳婦很有做皇后的覺悟,太后反而寬心了。她也聽說皇后私下裡安寧超脫得好像仙女一般,面對皇帝則冷冷淡淡,對待六宮妃嬪,更是彷彿無視一般的態度,雖然才兩三天,這樣的話已經傳遍宮闈,但珉兒在她跟前,卻是個體貼溫柔的兒媳婦。
也許在某些人眼中,皇后有些多變,甚至兩面三刀,可善良的太后卻覺得,這不過是一個人的真性情。她面對不同的人不同的事,都是最自然的不同態度,總比那些在哪兒都戴着一張面具的人來的實在。
這件事,在宮裡傳了半天,皇后差點被皇帝推下太液池的話,倒是因淑妃出面壓制,沒人敢再亂嚼舌頭,可縱然不傳流言,也無法掩蓋帝后不和的事實。
皇帝當晚還是去了安樂宮,誰都看得出來,皇后不被喜歡。但項曄沒再找珉兒的麻煩,那一夜珉兒不必等候聖駕來臨,早早地洗漱後就踏實地睡了。
連清雅都覺得不可思議,皇后娘娘她每晚都睡得很香甜,看似心事重重的人,實則心裡頭一切都很簡單。
隔天,便是太后在長壽宮宴請皇親貴族的日子。
爲了彌補大婚那天珉兒被皇帝丟在上陽殿,大部分人連皇后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特地安排了這場宴會,無論如何,讓皇親國戚們見識見識,她美麗高貴的兒媳婦。
今晚的宴席,珉兒也不會再穿簡單的紅衣白裙,華麗的鳳袍一件件擺在殿閣中,金光璀璨琳琅滿目,她穿着單衣站在其中,已是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