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沈哲若不顧珉兒以死相逼,堅持不讓她回琴州行宮,最後結果可能就會是珉兒留在他的別莊,會如皇帝所想的,把他所喜歡的女人送給他。
那樣,就不會有現在的一切,不會有云裳,而慧儀長公主、趙氏、秋振宇,韓美人和王氏母子她們又會怎麼樣?樑若君還會出現嗎,錦繡和秦文月呢,總覺得歷史會被改變,也許慧儀現在還在宮裡作威作福。而他自己呢?
想到這裡,沈哲不可思議地看着珉兒,短短四年,她改變了那麼多事,決定了那麼多人的生死,或有因她而起,或有她一手安排。只是,沒有一件事在她身上留下什麼痕跡,她一直那麼優雅地、雲淡風輕地活在她自己的人生裡。
見沈哲沉默,珉兒笑了:“你要說的話,說完了嗎?”
沈哲醒過神,忙道:“當初爲了老夫人不能死去,那昨晚的大火,你篤信自己能活着逃出來?”
珉兒卻好奇地問沈哲:“難道不該去問放火的人,爲什麼要置我於死地,而我逃出來是諸天神佛的庇佑,逃不出來就是命。”
彼此凝望着,目光裡交匯的是默契也是約定,沈哲笑了,不可思議地笑了,他怎麼這麼蠢?
不遠處,雲裳看見他們對望的光景,不自覺地撅起了嘴,自然她不會懷疑什麼事,只是見不得沈哲這樣去看別的女人,特別是皇后。但進宮前,沈哲就對她說,他們若能遇見皇后,給他一點時間和皇后說話,好讓他交代一些事情,是爲了皇帝,也爲了皇后。
雲裳不是不講理的人,更何況她早就明白,丈夫心裡對珉兒,沒有當年的情,他能大大方方地告訴自己要做什麼,還有什麼可懷疑的。
“雲兒,姑祖母等着你呢。”她牽起兒子的手,大大方方地走開了。
這一邊,沈哲還有些話想對珉兒說,可是上陽殿大火的事,被她一句話堵住了,一時半刻不知如何提起,猶豫的時候,珉兒主動說道:“想說什麼就說吧,你我心裡都明白就好。”
沈哲微微一笑:“是我多心,至今仍擔心你們會因爲這些事生嫌隙,我無法想象你們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那樣,繼續以後的人生,他終究是帝王。再者,即便淑貴妃從此消失,灃兒和浩兒會長大成人,就算他們自己不去想,將來也會有人來幫他們回憶眼下發生的一切,那時候你們老了,孩子們卻強大了。”
珉兒的目光,悠然自得地望着雲裳母子的背影,她走得很慢,距離她們越來越遠,便提醒沈哲:“快跟上去吧,雲兒不見了你,該奇怪了。”
沈哲見珉兒沒有回答這些話的心思,就不打算再糾纏,即便如今宮裡人少了很多,他也不能毫無顧忌地和珉兒走得那麼親近,便順着珉兒的話,躬身行禮要先走一步,才轉身,就聽見珉兒說:“淑貴妃若走,必然是我之故,將來項灃和項浩若要爲他們的母親討個公道,他們能把我怎麼樣的話,是他們的能耐,是我的失敗。但若不能把我怎麼樣,反是他們損了性命,那也是註定了的。”
“你不怕?”沈哲已經完全放下了叔嫂乃至君臣之別,像普通的朋友那樣說着話,或許這也是他曾經期盼過的。
“怕的,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珉兒的笑,那麼美,但只是和那年在長壽宮的宴會上再一次看到沈哲時一樣,僅僅是因爲高興,她指向前方,“快去吧,雲兒該找你了。”
沈哲頷首,終是頭也不回地走開了,他追上了妻兒,把沈雲高高舉起,雲裳像是在一旁嗔怪着要他們小心,熱熱鬧鬧的一家子,誰見了都會喜歡。
“清雅。”珉兒停下了腳步,不打算再去長壽宮了,吩咐道,“一會兒你去見沈哲,告訴他,香薇的事麻煩他費心了。”
清雅到現在,也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麼了,可她覺得娘娘若是想告訴她,總有一天會說,她只要照着吩咐去辦就好。相比之下,她更關心皇后往後住在哪兒,總不見得一直在清明閣裡待着,白天諸多的不方便,夜裡也不得不和公主們分開。
上陽殿被付之一炬,宮人們已經開始收拾殘局,再過一些日子,那裡會變成空無一物的荒島,帝后商議的結果,似乎是過些年把那裡改建成水上的花園,不住人,只養些花花草草來賞玩。
那天夜裡,從海棠宮傳出消息,香薇畏罪自盡,一脖子吊死在王婕妤原先的寢殿裡了,不知是算殉了王氏,還是替淑貴妃背下了鍋,說是皇帝大怒,連夜就把屍體送出了宮。
隔天一早,淑貴妃聽到這個消息,臉色蒼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惋惜香薇的性命,也害怕死無對證,到時候把罪過轉嫁在她的身上,若真是如此,她竟不知該如何爲自己辨別。
而兩個時辰前,珉兒爲項曄戴上冠冕,爲他撫平龍袍的衣襟,將他送出清明閣寢殿時,隨口說了句:“我今天會去探望淑貴妃,她病了好幾天了,也許是京城太寒冷,若是溫暖的氣候對她的身體有好處,不如送貴妃去南方養病。”
項曄很平靜地應了:“你們商量就好。”
珉兒欣然,要送她出門,可是皇帝卻握着她的手,遲遲沒有鬆開,他道:“朕曾答應過你,會和你一起面對未來的人生,今日你的決定,也是朕的決定,並非你一人之故。”
“皇上快上朝去,別叫大臣們以爲是我纏着你。”珉兒笑着,推着項曄走了。
回想起來,珉兒臨朝聽政的那些日子,沈哲似乎旁敲側擊地提過很多話,說皇帝對待樑國和贊西的態度,說他治理天下從不會皺眉頭的霸氣,他甚至從沒把戰火和硝煙放在眼裡。
那麼看來,項曄不惜假裝失蹤,給秦莊逼宮的機會,若真是爲了實現珉兒六宮無妃的願望,這個男人在自己的身上是花了多深的心思?他給珉兒的虎符,珉兒始終沒有動用,反而是費心地去把妃嬪們都送走了,倘若她不這麼做,而秦莊真的登基繼位,那時候他們一定會從天而降來剷除叛賊,這天下不會有任何改變,僅僅是皇帝白白演了一場戲。
他們之間的默契,可怕的嚇人,就是這樣都能串起來。他情深如此,珉兒絕不能把這個男人,讓給任何一個女人。
此刻,淑貴妃正在爲香薇的死彷徨無措時,爾珍緊繃着神情進門來,沉甸甸地說:“娘娘,皇后娘娘到了。”
淑妃的心一顫:“她終於還是來了?”她起身走到鏡臺前,摸着自己的髮鬢和衣衫,連聲問爾珍,“我的樣子可還好?爾珍,我是不是看起來特別老?”
爾珍上前抱住了淑貴妃的胳膊,含淚道:“娘娘您慌什麼,您什麼都沒做啊,您怕什麼呢,您是皇上的貴妃,堂堂正正的貴妃。”
淑貴妃卻眼神飄忽:“其實從很早開始,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會輪到我的,可才四年啊,她不能再讓我多陪一陪我的兒子嗎?”
話音才落,皇后已然進門來,的侍女們擁簇着她穩穩跨過門檻,卸下裹在皇后身上的雪衣風帽,便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爾珍迎上前行禮,請皇后上座,淑貴妃這才鎮定下來,道了聲:“這麼冷的天,勞駕皇后娘娘來安樂宮。”
就在不久前,皇后跑來耀武揚威的一番話,讓淑貴妃好幾天都睡不好,那晚上陽殿着火,她初初聽到這個消息時,心裡有一瞬掠過惡毒的念頭,但很快就聽聞皇帝回來了,她沒心思再去想皇后的生死,只是秋珉兒乘舟而來後,皇帝的眼裡再沒有其他人了。
她耀武揚威的那些話,沒有一個字是誇張的,她說她如今,是皇帝唯一重要的人,而淑貴妃自己,連之一都不是了。
“香薇死了,我想有些事,該來給你一個交代,天雖然冷,可外頭陽光明媚,出來走走也好。”珉兒微微笑着,伸手請淑貴妃也坐下,“只是你身體不好,不然,我很想和你到太陽底下走走。”
門前,可愛的三皇子跑來了,以爲皇后娘娘帶着妹妹來找他玩耍,可他剛要跨進門,就被淑貴妃喝止,乳母慌張地抱走了殿下,屋子裡又安靜了下來。
珉兒笑道:“我來之前去了趟書房,灃兒的字越寫越好了。”
淑貴妃一下子就被激怒了,衝到皇后面前:“秋珉兒,你究竟想怎麼樣,我警告過你,不要傷害我的兒子。”
珉兒搖頭:“我只是去看看孩子,如果你不喜歡,我往後再也不去書房就是了。我們言歸正傳,香薇死了,你不想知道她臨死前說過什麼嗎?”
淑貴妃瞪着她:“自然是你想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還有必要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