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身體不適,太后要我來看你。”沈雲淡淡的,他手裡掌着燈籠慢慢走來,照亮項元的臉頰,便是一笑,“我纔到涵元殿,就見你跑出來了,今夜有風,你也不把頭裹起來。”
一面說着,便伸手扯起項元氅衣後的風帽,兜頭蓋在了她的腦袋上,雪白的風毛輕柔地包裹着項元的臉頰,越發襯得一張臉嬌小精美,沈雲笑道:“你越長越好看了。”
項元打開了他的手,連罵人的話都懶得說出口,轉過身繼續往前走,漫無目的一深一淺地踩在雪地裡,冷不丁腳下打滑沒站穩,不等她嚇着自己,已經有一隻手穩穩地扶在她的胳膊上,看着她站定了才抽回去。
不必回頭都知道,沈雲一直跟在後面。
“我說你。”項元生了氣,“既然看過我了,可以回去了吧,你不覺得我現在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是你沒眼色,還是故意膈應我?”
沈雲把燈籠遞給她:“我走可以,你好歹拿一盞燈籠,越往深處人越少,路都看不見了,回頭跌進太液池裡怎麼辦?你一直都莽莽撞撞,走路不帶眼睛。”
“你纔不帶眼睛,你現在越來越過分了。”項元氣得不行,可偏偏沈雲沒說錯,堂堂盛元公主,打從出生起,走的每一條路都平坦而寬闊,沒有人敢攔着沒有人敢使絆子,無憂無慮的十五年,她這樣的人,本是連不開心的資格都沒有,她能有什麼事兒可不高興呢?
“拿着燈籠。”沈雲拽過項元的胳膊,把燈籠塞進她手裡,根本不在乎她耍性子,“仔細腳下的路,別摔着。”
項元含怒瞪着他,沈雲卻道:“別生氣了,我走就是,你千萬小心。”他細心地爲項元束緊氅衣的繫帶,笑悠悠說着,“我做什麼不好,爲什麼要跑來膈應你,你自己有不高興的事,別賴在我身上。我不會告訴太后你跑出來了,但皇后娘娘那兒,還是要知會一聲,你別待太久了,想一個人靜靜,在涵元殿裡也成,把太監宮女都攆出去就……”
項元可沒心思聽這個人囉嗦,再次打開了沈雲的手:“你一個男人,怎麼婆婆媽媽的,他們說你寡言少語,我怎麼覺得你話比誰都多?”驕傲的公主把燈籠往地上一丟,捧起厚厚的氅衣轉身就走。
然而從明處到暗處,頓時兩眼一黑什麼都看不清,她沒輕沒重地一腳踩下去,正是被積雪掩蓋的臺階,腳下一空,整個兒就滾進雪地裡。冰涼的雪直往脖子裡鑽,激得項元渾身哆嗦,但她很快就被拎了起來,眼前是天旋地轉,但腳下已經站穩了,身上被不輕不重地拍打着,沈雲正撣落她氅衣上沾得積雪。
“你怎麼……”
項元才張口,沈雲忽然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屁股上,受驚的人又氣又羞,下意識地一巴掌揮過去,剛好擦過沈雲半張臉。
沈雲鬆開手,項元也朝後退了幾步,兩人呆呆地對望着,他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欺負你,是怕你凍着,隔着衣裳我也不知道會、會碰到那裡。”
這一巴掌他捱得不冤,只顧着拍下項元身上的雪,厚重的氅衣遮蓋着她的身體,哪裡知道一巴掌就拍在她的屁股上,但是那軟軟觸覺,叫少年心裡一陣熱。
項元緊緊抿着雙脣,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她不記得了,可長輩們常玩笑說他們小時候還一起洗過澡,所謂青梅竹馬,必定是沈雲和她這樣的,可項元並不想做他的妻子,哪怕願意,也不能隨便讓人碰自己的身體。更何況,她現在心裡還多了另一個人。
“我們都長大了。”項元反而冷靜下來,慢聲道,“往後不能隨便動手動腳的,被人說閒話的話,對你不好,對我也不好,不是要和你生分,是我們該像個大人了。”
“像個大人,你還這麼往雪地裡鑽?若是真的凍出病來,皇后娘娘身懷六甲,再爲你操心,身體如何吃得住?”沈雲好生說道,“你說的話我會聽,我的話你也聽一聽可好?我們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隨心所欲地使性子,該有擔當了。”
項元嘆:“你這個人啊,不僅長得着急,連性情也着急,纔多大,這會子就像個老爺爺了。”
沈雲不以爲意,從地上撿起燈籠,朝項元伸出手:“那就跟老爺爺回家去,我把你送回涵元殿,就能去覆命了。”
“我自己走。”
“回頭又該摔了。”
沈雲說着,主動拉起了項元的手,讓她踩着自己的腳印往前走,然而他並沒有霸道地抓着不放,只是輕輕握着項元的指尖,但她並沒有抽離,好好地跟在了身後。
走出積雪深厚的地方,沈雲也主動鬆了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爲項元照亮前路。
此時安泰殿的上空綻放了禮花,奼紫嫣紅照亮了清冷的夜空,他們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見項元臉上有了淡淡的笑意,他道:“你從小就喜歡煙花,可很多人都覺得煙花轉瞬即逝,不值得喜歡。”
項元看他,忽明忽暗的光線下,沈雲好像比平日裡更英俊好看,她雖然一直玩笑說這個人長得太着急,可他十幾二十年後,應該還是這個模樣,其實他特別得好看,比皇叔還要好看。
“我打你了,對不起。”項元道,走近了些問,“還疼嗎,會不會留印子,皇祖母看到可要了不得了。從小我們一打架,皇祖母就怪我不好。”
沈雲失笑:“那還不是你從前手裡沒輕重,着急了就撓我臉,可是想想,竟然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這兩年我們幾乎沒怎麼見過面,而你又討厭我,時刻躲着我。”
被說中心事,項元臉紅了,緊張地辯解:“沒有討厭你,我討厭你做什麼?不是你不好,是他們不好,一見着我們倆,就巴不得立刻送進洞房似的。我是女孩子呀,天天被人這麼唸叨,我能高興嗎?”
“就算沒人說,你也不願意的是吧?”沈雲平平淡淡地問,卻驚得項元好慌張,愧疚地睜大着雙眼,憋了半天才說,“你竟然知道,誰告訴你的,母后嗎,還是琴兒?”
沈雲卻平靜地爲她把風帽戴周正,小心翼翼沒有碰到她的臉頰,而後雲淡風輕地一笑:“你的心思都掛在臉上,還用得着別人告訴我?且不說我想跟着父親有一番作爲,想要爲國家建功立業,但凡是你不樂意的事,我絕不會勉強,也不會讓別人勉強你。元元,倘若皇祖母真有一日要爲我們辦婚事,只要你不願意,我會去向皇祖母和皇上說明,我會把責任擔下來,雖然看起來是我比較體面是我不要你,可你不用被皇祖母唸叨,對你來說這樣更好是不是?”
項元點了點頭,可臉上的神情卻是怔怔的,她總說沈雲長的着急,那是因爲覺得他們都還是孩子,毫無疑問,沈雲早就長大了,像個大男人了。
她不得不再問一遍:“真的,到時候你會去跟皇祖母說?”
沈雲道:“真的。”
兩人繼續往涵元殿走,項元忽然問:“所以你也不願意和我成親的是吧,我們是兄妹,怎麼能做夫妻呢,是不是?”
到了燈火通明的地方,沈雲便吹滅了手裡的燈籠隨手丟在路旁,只是吹滅火苗的那一瞬,從他嘴角露出的笑容,莫名帶着幾分霸氣。
“是不是?”項元再問。
“不是。”
安泰殿上空炸響了一朵盛大的禮花,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半座皇城,項元和沈雲能清楚地看見彼此的臉,和那從眼眸裡透出來的,藏不住的情緒。
“我要回去了。”項元以爲自己會發脾氣,會纏着沈雲讓他答應自己,會責罵沈雲胡說八道,可結果只說了這四個字,然後轉身走開了。
涵元殿的人發現公主回來了,都紛紛上來前,不消片刻就簇擁着公主把她送了回去,有宮人客氣地來向沈雲行禮,他什麼話也沒說,就往安泰殿去覆命。
可是走了不過半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沈雲轉身來看,只見項元追來,身上禦寒的氅衣已經脫了,只穿着單單的襖子。
“不會有結果的,沈雲,我們是兄妹,是一起長大的玩伴兒,我不會嫁給你,我從沒想過要嫁給你,就算將來被迫嫁給你,我也會一輩子不甘心。”項元氣喘吁吁地說,“我是說真的,別讓我覺得對不起你好嗎,我們把話說清楚好嗎?”
沈雲解開了自己的氅衣,走上前將項元裹得嚴嚴實實,她掙扎着想要逃脫開,可拼不過沈雲的力氣。
“我答應你了,但衣裳你穿好。”沈雲格外地平靜,還帶着幾分笑意,“你說什麼我都會答應,但不許把自己凍壞了,你看你,總是長不大。”
項元目光糾結地看着他,到底是掙脫開了,想了想,還是沒丟開沈雲的衣裳,匆匆一句“我信你”,說罷裹着他的氅衣轉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