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項琴聽見了,可她沒能看見姐姐面上的神情,猜不到她究竟想什麼。只是那個秋景宣,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剛開始那會兒陽光燦爛的姐姐早就不見了,怎麼他們走得越近,姐姐臉上的笑容就越少?
是秋景宣不好,還是姐姐不好?總不見得,她希望人家能時時刻刻陪着她,只怕是將來成了親也做不到,可若是秋景宣不好,僅僅因爲他的出身嗎?
“要是雲哥哥……”項琴心中默默唸,她能想起沈雲和姐姐在一起時,彼此都輕鬆自在的氣氛,雖然姐姐一見沈雲就吆三喝四很不客氣,但毫無疑問,在沈雲面前,姐姐什麼都不必端着,相反每次提起秋景宣,她總是顧慮重重。
“把信送出去吧。”項元這般說着,命宮人去尋信差,她把信放在手裡掂了掂,問妹妹,“你猜是父皇母后先回來,還是淑貴妃娘娘先走?我瞧她那個架勢,像是不想走了,雖然輪不到咱們說這種話,請神容易送神難,母后到底爲什麼讓父皇把她帶回來。”
琴兒卻一個激靈,安撫姐姐說:“你看,父皇母后和淑貴妃之間的糾葛,到如今還理不清剪不斷,可見兒女情長的事註定不簡單,姐姐不要總是犯愁,你和秋景宣會順順利利,一切都會好的。”
這話聽得心裡暖暖的,項元知道妹妹心疼自己,可能不能把那個人拉到這一邊,她心裡沒有底,既然篤定了該怎樣就怎樣,之後的路且一步步走下去。
轉眼,皇帝離京已有三日,那場大雨之後,京城接連放晴,皇城上下一掃溼漉漉的氣息,二公主再來書房時,這裡已經換了一副光景。
墜落的橫樑早已被搬走,工匠們正在修整加固房屋,宮人們則請二公主去清點從書房裡搬出來的東西,畢竟書房裡光是懸在牆上裝點用的墨寶畫軸都是稀世珍寶,並不是可以隨隨便便打發的東西。
而這日沈雲已經回到京城,忙外父親交代的事,便抽空過來監督工事,遇見項琴,便笑道:“又是你在忙碌,她出宮去了?”
項元搖頭:“皇祖母昨晚不適,姐姐半夜就過去了,這會兒還在長壽宮。”
沈雲便道要去探望祖母,項琴想了想,撂下手中的事跟着一起來,只是這一回,不是爲了與雲哥哥獨處纔跟來,她正經地問:“雲哥哥,你和秋景宣相處過嗎?”
沈雲頷首:“他初來京城時,我帶着他在三省六部走了一遭,近來彼此的事沒什麼瓜葛,見面就少了。”
項琴抿着脣,心中的話斟酌再三,到底開口說:“雲哥哥,若是不妨礙你的正經事,你能留心一下秋景宣那個人嗎?我不知道秋景宣怎麼了,我也不知道姐姐到底怎麼了,但姐姐她好像不怎麼開心。若是有萬一,我不希望那個人讓姐姐傷心,在父皇母后真正點頭成全他們的婚事之前,你能保護姐姐嗎?”
這話沈雲聽得很意外,但琴兒的性情他了解,善良的公主比任何人都疼愛着她的兄弟姐妹,沈雲大方地答應下:“我知道了。”
項琴心裡不是滋味,可除了雲哥哥,沒有其他人值得她這樣託付,只要能不讓姐姐受傷害,她終究是高興的。漂亮的姑娘,燦爛一笑:“不過別告訴姐姐,她會覺得我多事,更會覺得你多事,咱們就悄悄地守在一邊。”
沈雲答應着,與她一同來到長壽宮,王嬤嬤說太后才吃了藥,正和大公主說話,二人走過屏風時,正聽太后唸叨:“皇祖母沒多少年可以看着你們了,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我的孫兒們能嫁得好駙馬,能娶到好媳婦,你們總是嫌皇祖母嘮叨,等你們將來爲人父母成爲祖父祖母你們就知道了。”
項元笑着說:“等三哥的孩子生下來,您可就是太祖母了,您千萬要長命百歲的。”
太后卻嘆:“皇祖母不敢想以後的事,你們都是那麼好的孩子,偏偏……生在帝王家。”
這話項琴聽着,未去想更深的意思,可她不經意地轉頭看沈雲,一貫溫和的雲哥哥臉上,聚集起深沉的氣息,但這樣的氣勢一瞬而過,他立刻就撐起笑臉,進去哄一鬨他的祖母。
這日直到淑貴妃來,孩子們才散去,淑貴妃自責一雙兒子不知孝順,太后勸道:“你不要總在這種事上計較,灃兒傷了腿,景柔要照顧她,難道你叫孩子分出三頭六臂不成?至於浩兒,正在叛逆的時候,你該好好引導他,不要一味地苛責他。皇后……”
不經意說出口的兩個字,太后立刻感到不合適,含糊其辭地說:“往後啊,子生孫孫生子,還怕沒人孝順我?”
可淑貴妃的心早就涼了,她知道太后已不是當年的太后,不能讓她依靠,也不會再輕易被她利用,她放棄了這裡的人這裡的事十幾年,就早該做好了這樣的覺悟。她不明白皇后爲什麼會讓皇帝帶自己回來,可回來了,她不會再輕易放手。
此時太后嘆了一聲,後怕道:“那日的意外,幸好沒損了孩子的性命,我聽說事情有蹊蹺。”太后蒼老的雙眸,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人,忽然握起淑貴妃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千萬千萬,別胡思亂想,別做傻事。”
淑貴妃一臉尷尬的笑容:“您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懷疑臣妾……”
“瓜田李下。”太后道,“你心裡是明白的。”
太后這話,讓淑貴妃憤恨不已,但她死死地忍住了,可是離開長壽宮,腳步卻被心火支配,等她醒過神來,竟然已經站在了涵元殿門外,回宮好些日子了,她還從未踏足過的大門。
而此刻,兩位公主和沈雲去了書房,去探究爲什麼橫樑會斷,涵元殿的宮人多年不遇淑貴妃,一時不知該如何對應,而她要進門,總不見得攔着不讓,淑貴妃一直走到庭院裡,聽得動靜的清雅才趕了出來。
“清雅,你也見老了。”淑貴妃高高在上,看着伏地行禮的清雅,“我想看看小皇子,回來多日還不曾見過。”
清雅淡定從容,起身道:“娘娘這邊請,只因皇子幼小不宜抱出門,不然奴婢早該帶着殿下向您請安的。”
見自己沒有被阻攔,淑貴妃反而不高興,彷彿她在清雅眼裡根本不值得提防,可既然來了話也說出口了,還是要去看一眼,而跟着清雅慢慢走進幽靜的屋子,她不禁問:“這是皇后的寢宮?”
清雅忙道:“娘娘的寢宮還要往裡走些,這是五皇子的寢宮。”
淑貴妃心中一顫,將屋子又打量了一番,寬闊的宮室與皇城中其他宮殿很不一樣,比起當年的上陽殿更巍峨氣派,僅僅一間偏殿就如此莊重華貴,難以想象秋珉兒住的宮室是何等規模。
此時乳孃抱着襁褓走上前,弱小的嬰兒正甜甜安睡,乳孃在清雅的指示下,大方地將孩子送到淑貴妃懷裡,多年不抱幼小的孩子,這麼輕這麼柔弱地捧在懷中,淑貴妃有恍然隔世的暈眩。
清雅帶着乳母,淡定地站在一旁,沒有露出半分不安的情緒,這讓淑貴妃嫉妒又無奈,皇后手底下的人,從來都不一般。
她小心地將孩子還給乳母,轉身卻見項潤站在門外,孩子見淑貴妃看到了他,便恭恭敬敬地走來行禮,道是不知淑貴妃駕到,未能遠迎。
“沒驚擾你念書就好,潤兒真是好孩子,如此自律。”淑貴妃誇讚着,卻看項潤命乳母將弟弟放下,他看了幾眼後,才繼續來對自己說話。這看似尋常又絕不尋常的舉動,讓她安寧下的心火,頓時又掙扎了起來。
四皇子這樣的表現,令清雅也十分意外,不知要不要一五一十地把這些情景送去平山讓皇后知道。而那之後,一貫專心讀書不聞窗外事的孩子,竟全程陪伴淑貴妃,大方地帶她參觀了涵元殿的建築,說着不合乎年齡的客套話,直到把人送出去。
那時候,兩位公主也回來了,弟弟卻沒有多餘的話對姐姐們說,又自顧自唸書去了。
“出什麼事了嗎,淑貴妃怎麼來了?”項琴這般問着,便也要去看看襁褓裡的弟弟,只聽清雅道,“什麼事也沒有,就是四殿下他……”
話音未落,項元手下的宮人急急跑來,喜滋滋地說:“公主,秋大人回京了。”
琴兒和清雅都停下腳步,而元元臉上卻神情糾結,她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快活和興奮,反而很冷靜地問:“他……從哪裡回來的?”
那人忙道:“秋大人與工部幾位大臣一起回來的,他們找到了重修護城河吊橋的木材,這會兒正在城門下,說是趁盛夏來臨前,要儘快完工。”
項元本是將信將疑,可忽然見妹妹和清雅都看着她,便立刻露出笑容,故作輕鬆地說:“知道了,替我準備馬車,我這就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