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曄總覺得,自從那把趁手的玉骨扇不見了後,他的氣勢總也充盈不起來,特別是面對秋珉兒。可週懷翻遍了整座皇宮也找不出那把扇子,即便早已經着制扇的匠人重新打造,拿到手怎麼都不是那熟悉的感覺。
玉是有靈性的,哪怕扇子是一模一樣的形狀,石頭不是原先那一塊了。
去琴州之前,秋珉兒忍耐並承受自己對她的一切無禮甚至粗暴,但從沈哲的莊園回來後,這個女人就不同了。
雨夜裡,她無論如何都要把自己推開的氣勢,到此刻還強烈地聚集在她的身上,她從前的不順從,僅僅是一句話,而如今,她不僅不會再順從,更開始不惜豁出性命地反抗。
看着珉兒安寧卻倔強的神情,皇帝身上的浮躁反而散去了,他不過是不願承認自己愛上了這個女人,不願再承受失去的痛苦,卻反過來毫無道理地讓一個女人受到傷害……項曄握緊了拳頭,讓自己冷靜一些,再冷靜一些。
“白天的箏,可還在水榭放着?”皇帝問。
清雅幫着應道:“已經收起來了。”
項曄頷首,先問珉兒:“朕想聽你彈琴。”
“是。”意外的,珉兒答應了。
清雅立刻去佈置,上等精緻的箏,被重新擺在了水榭中,珉兒沒有換衣裳,穿着雪白的寢衣就來了,她不聲不響便撥動了琴絃,天籟之聲乘着夜風,悠揚在太液池上。
不知皇后是跟誰學的琴藝,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席地而坐地撫琴,不過倒也省去了搬弄桌椅的麻煩。項曄隨她一起,在水榭憑欄而坐,可手裡少了一把扇子的人,總是連手都不知放在哪裡好,便只能命清雅送來酒壺杯盞,用琴聲酌酒。
清雅貼心地爲帝后點了蚊香,皇后身邊一盞,皇帝身邊也有一盞,項曄卻煩蚊香的氣息,信手就滅了。
琴聲款款,不久一曲終了,珉兒擡眸看向皇帝,淡然問:“皇上還要聽嗎?”
項曄沒做聲,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珉兒見他如此,便低頭重新要撥動琴絃,項曄纔開口道:“你心裡很厭惡朕?”
珉兒搖頭:“臣妾不敢。”
“若是敢呢?”
“並沒有什麼若是,皇上是天子,臣妾只能敬皇上。”
項曄起身來,帶着淡淡的酒氣靠近了秋珉兒,三十多歲正當盛年的男子,在這個時刻想做什麼顯而易見,他們本是名正言順的夫妻,珉兒也一直將這視爲本分,只是現下……
珉兒不知是心病,還是被嚇了太多次,皇帝一靠近她,她就會想要後退,此刻亦是如此,使得項曄不小心壓在了琴絃上,琴絃發出悶悶的聲響,震顫了珉兒的心。
皇帝把她摟在了臂彎裡,不粗暴也不強迫,可她也逃不開。
粗糲的指腹緩緩撫摸過她的面頰,像是知道太重了會弄傷她嬌嫩的肌膚,皇帝的動作那麼輕柔那麼小心,而大婚之夜,他卻粗暴的挑開自己的衣襟,用力的蹂躪身上最柔軟嬌嫩的地方。
珉兒不願再怕這個男人,可她心裡還是會怕的,皇帝的手指輕輕點在了她的紅脣之上,旋即便落下了吻,珉兒第一次接觸一個男人的雙脣,他強勢但溫和地,貪婪地,想要把自己吸入他的身體似的,珉兒艱難地發出了嗚咽聲,可她逃不開。
皇帝空着的那隻手,順着衣襟探入了珉兒的身體,許是這一個多月在外奔波,勒繮繩的手上又多了一層繭,柔嫩的肌膚被粗糙地劃過,那微妙的感覺,勾得珉兒的心撲撲直跳。
就是今夜嗎,今夜就要把自己交給這個男人嗎,他算什麼呢,他到底什麼意思呢,天知道他會不會一轉身,又變回從前那麼粗暴兇戾,這個男人,這個富有天下的帝王,給不了珉兒半點安慰和可靠,他早就把珉兒曾有過的對於皇帝的一絲期待踐踏進泥土裡了。
那個不能選擇自己人生,不得不成爲皇后的女人,難道真的沒有期待過,可以遇到良人,遇到一個待她好的皇帝嗎?
但是大婚之夜,這個幻想就破碎了,連殘渣都不剩。
事到如今,珉兒,沒那麼賤。
珉兒的寢衣已經被完全敞開,皇帝撩撥着嬌弱的身體,可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歡好的激情,他身下睡過那麼多的女人,怎麼會不懂雲雨的曼妙,可是懷裡的人,不過是無抵抗地任意擺佈,不過是他單方面,像個發情的猛獸。
項曄鬆開了雙脣,那麼近地看着珉兒,她閉着雙眼,面上掠過一陣鬆了口氣的釋懷,而她的眼角,閃爍着悲傷的光芒,那晶瑩的懸在眼角不肯落下的淚珠,看得人心疼。
皇帝不願強迫她,終於肯承認自己愛上這個女人後,他再也不願強迫珉兒做任何事。
“罷了。”算是負氣,但又聽起來挺溫和的一句話,項曄鬆開了懷抱。
珉兒的身體順勢朝後倒下,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撐,可一掌蓋在了蚊香之上,灼燒的刺痛讓她禁不住失聲。
項曄一怔,但見珉兒痛苦地蜷縮着手掌,還有邊上被壓碎的蚊香,立刻明白她被燙傷了,上前拉過珉兒的手,掰開她的掌心,蚊香在嬌嫩的手心燙出猩紅的一點,竟生生脫了一層皮。
皇帝一面呵斥來人,一面小心地吹了吹珉兒的手心,清雅應聲前來,見皇后衣不蔽體,慌忙低下了腦袋,珉兒雖然尷尬,但從容地拉起了衣襟,只是被皇帝捧在手心的手,一時半會兒要不回來。
“宣太醫來,你們怎麼回事,這時節點什麼蚊香,這麼光禿禿的擺在這裡,點着了什麼怎麼辦?”皇帝一連串的話語,誰知道他到底在掩飾什麼心情。
“皇、皇上,初秋的蚊子最毒了,水榭四周沒有蚊帳,奴婢怕……”
“還不快宣太醫,皇后的手燙傷了。”
珉兒心裡一陣無奈,這個皇帝好奇怪,他真的打了七年的仗奪得天下?怎麼不論是粗暴起來,還是溫柔起來,都像個孩子一樣任性,難道這個人,就只是會打仗嗎?
“皇上,這點燙傷,上陽殿裡就有藥,實在不必大動干戈。”清雅如今,倒也大膽起來了。
“臣妾沒事。”珉兒開口了,稍稍用力想抽回手,項曄意識到了,又看了看她的傷口,依依不捨地鬆開了。
珉兒吩咐清雅:“不必用藥了,弄在手裡黏糊糊的,很晚了,皇上……”她看向皇帝,詢問道,“皇上在上陽殿入寢嗎?”
項曄默然點了點頭。很諷刺的一句話,可不是嗎,過去每次他都半夜離去,大婚之夜,在安樂宮和淑妃翻雲覆雨,在項曄聽來就是諷刺,不過珉兒好像,根本不屑諷刺他。
方纔的肌膚相親,什麼也沒勾起來,皇帝自己的激情也完全退去了,婚後兩個月,不算珉兒昏迷那兩天的陪伴話,他們第一次共度良宵,可是彼此安安生生地躺在牀榻上,僅此而已。
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珉兒有些不習慣,皇帝的身體總是熱乎乎的,大抵男人的身體都是這樣子,夏末初秋還未真正的清涼,珉兒不得不翻過身背對着,企圖離得他遠一些。
倒是這樣,項曄能轉過頭來看她,昏暗的燭光裡,隨着翻身而稍稍裹緊的寢衣勾勒出她身體的輪廓,那纖細的腰肢,好像自己的一隻手就足夠握起,可是如此柔弱的女人,卻不在乎他的保護,項曄輕輕一嘆,兩個月前的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尚未入眠的珉兒,聽見了皇帝的嘆息,不知道他在爲什麼嘆息,珉兒本就不瞭解這個人不是嗎?
她鬆開手掌,夜色裡看不見傷口,可被燙傷的地方還隱隱作用,她並沒有柔弱到了爲這點小傷而矯情,但是皇帝方纔的反應和舉動,太讓她意外了。
皇帝爲什麼對自己突然有了那麼大的變化,他中邪了?
那一晚,珉兒比皇帝先睡着,當項曄聽見均勻平緩的呼吸聲時,就感覺到她睡着了。皇帝悄悄起身,雙手撐着身體端詳睡夢裡的人,微微撅着的雙脣那麼可愛,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看到她對着自己笑,才能聽到她說出溫柔的話語。
“對不起。”項曄輕聲道。可是這三個字,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當面對珉兒說出口。
隔天一早,珉兒聽見動靜醒來時,意識到皇帝正在穿戴衣衫,她背對着沒敢動,想着忍一忍皇帝也就走了,而項曄以爲她還在熟睡中,便問清雅:“皇后給秋老夫人回信了嗎?”
清雅應道:“回信了,只是尚未送出去。”
“待皇后起身,你問她是否要送出去,若是,你便傳話給周懷,他會安排。”皇帝的聲音越來越遠,像是往外走了,“就說是朕的意思,皇后可以隨意與元州往來書信,但是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所有的書信都由朕派人遞送,皇后若覺得不妥,待與朕再議。”
這些話,珉兒都聽見了,相反的,她沒覺得不妥,能讓這個人別懷疑自己和宰相府有往來,纔是最好的。
珉兒鬆了口氣,一擡手,忽然發現昨晚被燙傷的手掌上,被笨拙地紮了一條手巾,她扯開手巾,傷口上有塗抹藥膏的痕跡。心裡一驚,她是不是睡得太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