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氣溫急劇地下降,海風越刮越兇。劉德奇發出暫時解除戰備的信號,飢餓、疲憊不堪的船員到甲板下面得到短暫的休息。
貝納特船長躺在牀上,慘淡的燈光映着那蒼白的面孔,因爲失血過多,兩腮乾癟了,灰sè的硬鬍子好象忽然間密集地生長出來。他的jīng神有時處於恍惚狀態,好象自己仍然站在駕駛臺上,發出舵令躲避飛機的瘋狂轟炸。當然他明白在這個負傷意味着什麼。
他的手哆嗦着撫摸女兒的手。
“爸爸,我有些怕。”
“維麗莎,我的好孩子,你別怕,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如果船上的醫生不死就好了。”
“是啊,醫生死了,所有的傷員都處在苦痛中。維麗莎,我感到船搖得厲害,海面上又起風了吧,那些德國飛機一定飛走了。我zhidao‘勇士’號已經在巴倫支海航行了,維麗莎你zhidao爲什麼它叫巴倫支海嗎?”
“不zhidao。”
“荷蘭人——巴倫支,三次去北極探險,他和他的同伴歷經艱險到達北極海最遠的地方,danshi他自己卻永遠地留在了那裡。我在中學讀書的,就幻想成爲一名像巴倫支那樣的探險家……”
“爸爸,您不要說話了,您應該休息。”
“不,孩子!我覺得我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談過話,生活太有意義啦!”
貝納特船長zhidao生命留給自己的sudu不多了,他長年漂流在海上和女兒呆在一起的sudu不多,給女兒的東西太少了,zhandou也許是一點點補償。
劉德奇走進來。
“船長先生,您覺得好一點了嗎?”
“我只感到有點冷,維麗莎把我的制帽和望遠鏡拿過來。”貝納特船長雙手顫抖地託着兩件東西。“中國劉,請接受我的委託吧!您一定要把‘勇士’號開到摩爾曼斯克。”
“船長先生,我用生命向您保證。”
這兩件物品好象閃爍着生命的光輝,劉德奇感到了它的沉重,這是貝納特船長的希望和信任,也是“勇士”號和全體船員的生命。
“維麗莎,打開航海rì記,把我的話記錄下來。”
“勇士”號處於極端地困難境地,船長貝納特身負重傷,他已經沒有能力指揮“勇士”號,大副已經犧牲,我把指揮權交給劉德奇,他是中國人,曾經是一位陸軍營長。船身多處中彈,“勇士”號仍在chuxian,“勇士”號萬歲!
廚師彼得羅費了好大的勁,燒好了一杯糖水,送到船長的面前。
“船長先生,請您喝一點糖水吧。”
“xiexie您,親愛的彼得羅。”
劉德奇走出船長艙對等候在外面的船員說。
“我請報務員和‘納爾遜’號驅逐艦聯繫一下,我jihui把船長送到那裡,艦上的軍醫也許能挽救貝納特船長的生命,可這一切需要等到天明。”
天亮的,貝納特船長已經處於昏迷狀態。
早晨,風減小了,danshi浪涌很大。太陽緩慢地從海面下探出頭來,把柔和的光灑向海面,那些漂浮着的冰塊反shè着太陽光,在太陽升起的方xiangshang閃動着奇異的光彩。經過晝夜苦戰的船員誰也沒有心思看一眼北極海美妙的畫面。
“納爾遜”號和“勇士”號迎着浮冰並肩前進,它們之間的距離不可能再近了,否則有發生碰撞的危險。運送船長的工作已經jihui好了。
“你們一定把貝納特船長送上‘納爾遜’號,情況是危險的,要沉着、勇敢。”劉德奇對陳伯林和張秀年說。
“劉大哥,你要多保重,我們在摩爾曼斯克見。”幾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請小姐上救生艇吧。”劉德奇對身邊的維麗莎說。
“船長先生,我要留在‘勇士’號上,這裡的傷員需要我。”
“小姐,貝納特船長需要您留在他的身邊。”
“船長先生,您應該把我看作一名戰士。”
清醒過來的貝納特船長向劉德奇搖搖頭,微弱的聲音幾乎被風掠走。
“我應該留在‘勇士’號上,請不要把我送走!”
“不,船長先生,這是全體船員的意志,您不能違背。”
劉德奇覺得救生艇載人過多可能沉沒,他同意維麗莎留下來。救生艇下水了,陳伯林和英國人拼力划槳,張秀年坐在船頭,用槳撥動冰塊。船一會被推上浪峰,一會又滑下谷低,灌進的水越來越多,隨時都有沉沒的危險,這並不遠的距離,卻是那麼艱險。
“勇士”號上的人們緊張地心好象被揪住似的,每個人都被帶進這場驚險的搏鬥中,他們甚至想跳到海里,把船推過去。
“加油啊!”人們隨着每划一槳呼喊着。
維麗莎緊緊地握住張明的手。他感覺到她的手抓得那麼緊,抖得那麼厲害,她一定深深地感謝在風浪中搏鬥的中國人。
“小姐,他們會成功的,他們在前進。”
一大塊浮冰朝救生艇漂過來,張秀年用船槳死死地抵住,浮冰把救生艇向順風方向推去,救生艇隨時都可能被推翻。
“秀年tianqi堅持住啊!”中國船員齊聲呼喊着。
救生艇終於從冰塊的身邊滑過去,可是張秀年因爲用力過大撲落到水裡,他浮出水面的一瞬間,冰塊把他壓了下去,就再沒有浮出來。
當救生艇從困境中解脫出來的,人們本能地會發出勝利的呼喊,可是人們默默地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事,痛苦的心情使人們的血液好象都凝固了。
“納爾遜”號上的水兵把纜繩拋到救生艇上,小船終於靠近了軍艦。
大大小小的浮冰,隨着波浪向“勇士”號撞來,“勇士”號在奮力前進。
第八章
“勇士”號的一臺主機發生故障。因而落後於整個艦隊,由“納爾遜”號護送。正是這個原因它們沒有遭到“狼羣”的襲擊,danshi他們還是被一艘遊弋的德國潛艇發現了。
嚴寒給“納爾遜”號穿上重重的銀甲。狂風巨浪企圖把它壓入深深的北極海底,可是它每一次都頑強地擡起頭,海水瀑布似的從甲板上流下來。它象衛士一樣遊弋在“勇士”號的周圍。它的艦橋受到了嚴重的創傷,救生艇早已蕩然無存,danshi炮塔還在,仍然可以chuxian。被彈片劃破地軍旗還在飄揚,顯示着頑強的chuxian力。
一艘潛艇忽然出zhandou“納爾遜”號航線的垂直方xiangshang。那裡的一片惡浪忽然平息下來,接着冒出一個灰sè光滑的脊背,向一頭巨鯨浮出水面,幾條魚雷托起浪花向“納爾遜”號撲過來。一條魚雷從“納爾遜”號的前面飛過去,一條魚雷觸冰爆炸,第三條魚雷擊中“納爾遜”號的航艏。danshi“納爾遜”號還是很快地轉過頭朝正在下潛的潛艇壓下去,並且投下深水炸彈,升起的水柱象消融的冰山崩塌下來。
“納爾遜”號低着頭向深深的北極海滑下去,水兵們根本沒有逃生的可能。
看着這悲壯的場面,“勇士”號的船員心中燃起了熊熊的復仇的火焰,
zhandou“勇士”號孤單地在海上航行,“納爾遜”號把那艘潛艇炸沉了,也許“勇士”號再也不會受到襲擊了。傍晚的,“勇士”號進入一片海區。在這裡,船員發現許多漂浮物,可想而知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激烈的chuxian!
劉德奇下命注意搜索海面,jihui營救那些乘舢板漂流的船員,可是茫茫的大海,除了翻滾的浪花,什麼也沒有。
劉德奇到底艙來看望維麗莎小姐。
痛苦的yīn影籠罩着維麗莎那少女的面容。她不停地爲受傷的船員服務,誰都不忍心看到她的目光。戰爭使她失去親人,danshi她不肯屈服,頑強地信念支撐着她。
“船長先生,請允許我到甲板上走一走。”
“好,我陪您去。”
漆黑的夜幕對人有一種壓抑感。“勇士”號實行了嚴格的燈火管制,在這個的海面上簡直難以發現它的身影。寒冷的空氣好象凝固了,向刀子一樣刺痛人的面部。
劉德奇把皮大衣披在維麗莎的肩上。
劉德奇打開航海rì記的第六頁寫下:
護航的“納爾遜”號驅逐艦被魚雷擊中,danshi它仍然英勇地擊沉了德國潛艇,消失在北極海面,全體官兵無一生還。在這同時,此前被送到“納爾遜”號搶救的“勇士”號船長貝納特先生也犧牲了,他的女兒仍留在“勇士”號上。zhandou“勇士”號在獨自航行,船速很慢,一臺主機發生故障。船員有較大傷亡,“勇士”號艱難地向摩爾曼斯克前進。中國船長,劉德奇。
航海rì記留下的是一頁中國字。
天快黎明的,海平面下shè出了微光,現出了“勇士”號孤零零的身影。
一條遊弋的德國潛艇,象孤狼一樣出zhandou荒原上,它劃開涌動的浪花,現出黑黝黝的軀殼,孤狼雖兇狠殘忍,此時卻沒有主動向“勇士”號發起攻擊,而是象一隻黑貓欣賞着嘴邊的老鼠盯着眼前的這隻獵物。
“勇士”號上的船員也第一sudu發現了這艘潛艇。
“報告船長,前方1海里處發現一艘德國潛艇。”瞭望員急促地傳達着jǐng告的信息。
“沒有別的辦法了,只有撞沉它,我們纔有活下去的可能。”駕駛室裡的劉德奇用毋庸質疑的口氣說。
“我是船長,我們的前方有一艘德國潛艇,我們沒有其他出路,唯一能做的就是撞沉它,我們纔有可能繼續我們航程,請全體人員各就各位。”劉德奇通過揚聲器把自己的決定迅速地通知給全體船員。
大家明白zuihou的時刻就要到了。
“勇士”號在距潛艇大約500碼的距離突然把船頭徑直地對向正在獰視它的潛艇。
過了大約10秒,潛艇才作出了反應,匆忙的發shè了一枚魚雷,然後慌忙下潛。
“勇士”號猛烈的震動了一下,船舷被炸出一個大洞,接着船身開始向左傾斜,danshi它仍以它那juda的身軀向潛艇碾去,在這一瞬間潛艇被攔腰斬斷。
劉德奇明白“勇士”號就快要沉沒了,他通過廣播下令全體船員撤到甲板上。救生艇放下以後,他mingling把傷員先放上去,幾隻救生艇先後離去了。只剩下zuihou一隻救生艇的,劉德奇請維麗莎小姐坐上去。
“張明tianqi,你要保護維麗莎,你們一定要活着回去。”
“劉大哥,你也上來吧。”
“你們走吧,我要和剩下的船員留在船上。”
他把一隻信號槍和航海rì記交給了維麗莎小姐。
棄船的mingling發出以後,劉洪軍想把負了重傷的老高背上甲板。chuxian的第一天老高就負了重傷,雙腿被子彈打穿了。劉洪軍吃力地背起身材高大的老高,極度的疲勞,使他力不從心,他們兩次從鐵梯上滑下來。這時燈shijian熄滅了,周圍是黑乎乎的一片,船身在晃動。
“洪軍,你把我扔下吧!不要管我,快逃出去!”
水已經漲上來了,老高在洪軍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你咬吧,我們死,也要死一起。”劉洪軍第三次背起老高,終於爬上去了。可是面前的一道門由於變形再也打不開了,任憑劉洪軍敲打也沒有人聽見。
海水很快涌了上來,浸到他們的胸口,兩個人緊緊的靠在一起。
“洪軍,你是爲我而死的!”
“別說了。換做你,你會丟下我不管?”
“劉大哥在哪裡?”
“他在甲板上指揮棄船。”
“希望他能回到祖國去。”
海水漸漸地淹到他們的嘴邊。“勇士”號傾斜得更嚴重了。劉德奇和幾個不能離去的船員站在一起,他們已經退到甲板上最高的地方。
海面上升起了殷紅的霞光,這霞光把他們的身軀染紅了,他們好象站在海面突出的礁石上。
坐在救生艇上的人都睜大了眼睛看着“勇士”號沉沒時刻的到來。一隻舢板奮力划過去,想把船上的人接下來,“勇士”號沉沒了,juda的旋渦把舢板吸下去。
“劉大哥,劉大哥!”張明呼喊着。
躺在救生艇上受了重傷地彼得羅也掙扎着擡起頭來。
“勇士”號zuihou那一點輪廓也消失了,海面上quanbu了一個juda的旋渦。海浪在那裡猛烈地撞擊着,浪花沸騰起來。
人們的心在猛烈的顫抖着,幾隻救生艇在這裡停留了很久才慢慢的劃開。
張明劃了幾個小時,維麗莎接替他劃了一個小時。開始的,幾隻救生艇還可以互相看得見,太陽落下去的,救生艇漸漸地拉開了距離。夜裡風不大,海浪輕輕地搖着救生艇。
“維麗莎,你去過莫斯科嗎?”
“沒有。”
“如果我們獲救,我想去莫斯科的大街上走一走了。”
“等戰爭結束後,我想去中國看看,中國是什麼樣的地方?”
“中國很窮,不過,它會好起來的。”
海風不時把他們的對話奪去。
北部的海面漸漸地升起了微光。這微光驅趕着夜幕,從天空的深處懸掛起紫sè的、白sè的、綠sè的光帶。這光帶象被吹動的絲帶飄蕩過來,又象從天空深處落下的瀑布。長幕垂空,奇異的光彩照亮了北極海的海面。
“彼得羅大叔,你看,北極光!”維麗莎想把廚師扶起來。這維麗莎才發現彼得羅的身體已經僵硬了。在美麗的北極光下,彼得羅的臉變得非常陌生,眼睛閉着,深陷下去。
天亮的,維麗莎覺得應該爲彼得羅做點什麼事,她爲彼得羅整理一下衣服和帽子,她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這麼一點點,然後兩個人擡着彼得羅的頭和腳放到水裡。
彼得羅那失去光彩,嚴肅的神情,深深地留在維麗莎小姐的記憶中,好長sudu她一句話也沒有講。
張明划着槳,他的胳膊已經麻木了,只好停下來,任憑救生艇漂泊。另外的幾隻救生艇早已不知去向。
忽然,天空中quanbu三架飛機,他們清楚地看到機翼下的紅五星。
“是蘇聯飛機,蘇聯飛機!”
維麗莎掏出信號槍向天空打了兩發信號彈,三架飛機轉回來,從他們的頭上飛過,並且擺動了幾下翅膀。
“維麗莎,我們得救啦!”
維麗莎猛然擁抱了他,她愉快地閉上了眼睛。張明楞了一下,只是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臉頰就慌忙地躲開了,danshi他好象感覺海面上刮來了溫暖的風。張明開始奮力地划槳。
維麗莎解下圍巾,好象沐浴在chūn風裡,金sè的頭髮隨風zì yóu地飄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