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想過很多原因,待遇不好,地位比不上軍官,工作枯燥,或者種種,但是他想不到是這樣一個理由。
心很累。
他很難理解,又非常理解。
李澤文慢慢擡起頭來,看着李牧,緩緩說道,“校長,您知道您有白頭髮了嗎?您的兩鬢已經開始花白了。您今年才三十五歲。您是不是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些?大姐每半年都會帶着孩子過來住上一段時間陪你。剛開始那年,您看着比大姐年輕很多很多,慢慢的,我們都發現,你比大姐老得快。大姐看上去三十歲左右,您看上去,像是四十多歲的人。班長告訴過我,大姐比您大好幾歲。校長,也許您沒注意,但是您身邊的我們,都深刻的發現了這些變化。校長,您這幾年老得特別快。我前段時間計算過,您一天的睡眠時間不足五個小時。校長,在您身邊工作,我感到心非常的累。可是,去別的單位我恐怕無法再適應。因此,我想請您批准我的申請,讓我回家。”
他一口氣說完。
李牧完全的愣怔住了,這一些,他從來都沒有相關的意識。他依然的時刻感到熱血澎湃,一想到強軍之路依然漫長,他就會鬥志昂揚,就會跟上了發條一樣工作,哪怕不再身處前線。
而他的衰老,身邊人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李牧現在看到的是,失去了鬥志的李澤文,而不是在意自己的衰老。關鍵在於,這一切是因爲他而產生的影響。
“你今年……二十五歲了吧?”李牧問道。
李澤文點了點頭,“是的,校長。”
“二十五歲了。”李牧微微點頭,“小李,感覺這種東西很難講得清楚,我理解,也明白你的感想。但我無法用語言幫助你邁過這一步。你回家,休探親假回家,回去待上一個月,利用這段時間好好的想一想,想清楚了再決定是否退役。如果到時候你依然堅持退役,就算是過了時間,我也特批你退役。”
說着,他把辭職報告遞過去,“報告你先拿回去,寫一份休假申請過來,然後回去收拾東西,讓王班長送你去坐車。”
李澤文接過報告,立正敬禮:“是!校長!”
目送李澤文離開,李牧再沒辦法安下心裡批示文件。
他想到的是,在JG的這段時期裡,官兵們的情緒動盪,尤其是在老兵退役的這個時間裡,對現役官兵的衝擊和影響會被幾何地放大。部隊改編的改變撤編的撤編,官兵們進入迷茫期是再自然不過的現象。
他也大概明白了張以陌請求他參加海軍陸戰第一師建軍節慶典暨老兵退役儀式的目的了。
很顯然,海軍陸戰第一師不可避免的出現了這樣的現象。
王國慶把李澤文送到了火車站,把迷彩揹包遞給他,說,“回去多陪陪爹媽,有什麼事情直接往我這裡打電話。”
說着,他取出個牛皮信封遞給李澤文,“拿着,回到家該用的用,也該找找對象了。”
李澤文看得出厚厚的牛皮信封裡是錢,他搖頭,“班長,這個我不要,我有錢,我卡里有十幾萬呢。”
“拿着。”王國慶笑說,“這是校長的意思,也是慣例了。校長身邊的工作人員回家探親,校長都會拿出一筆錢來,放心,是校長個人的錢。我可沒錢給你。”
李澤文知道拒絕不了了,接過來,說,“班長,你回去吧,到家了我向你報告。”
“嗯,一路順風。”
送別。
穿着海洋迷彩服的李澤文往軍人專用通道那邊走去,火車站的工作人員遠遠的就打開了護欄門,檢查李澤文的證件,向他敬禮,目送他往候車廳裡走去。
開往家鄉的列車悄無聲息地啓動,不知道是什麼時節,旅客很多,甚至有買了站票的。
李澤文看到過道里有人站着,他渾身的不自在。正想起身讓出自己的位置,走過來一個很強壯的男子,挽起的胳膊那裡還有紋身。
紋身男衝李澤文說,“當兵的,給讓個座。”
儘管心底是討厭流裡流氣的人,但李澤文還是決定讓座,因爲他是軍人。正在這時,快步走過來一名戴着兩個大耳環的圓臉微胖的姑娘約莫二十六七歲左右體型是唐刀喜歡的類型,微胖姑娘突然出手摁住了李澤文的肩膀,力氣很大,生生的把剛剛擡起屁股的他給摁在了座位上。
微胖姑娘輕蔑地掃了紋身男一眼,道,“解放軍同志,別讓,你好好坐着。”
那紋身男一下子就瞪眼了,“哎哎哎,我讓人解放軍讓個座有你什麼事。”
“憑什麼給你讓座?你誰啊你!別以爲當兵的就一定要給你讓座,軍人還優先呢。”微胖姑娘絲毫的不懼,冷冷地嗆到。
李澤文一看這個情況,連忙說,“我讓座,沒關係的,我站着,經常站,習慣了。”
就怕羣衆因爲自己而鬧出事來。
誰承想,微胖姑娘死死的摁住李澤文,並且身子直接過來擋在了兩人之間,道,“解放軍同志,你好好坐着,就不給他讓,他誰啊,臉大的不知道自己誰啊,憑什麼啊!”
紋身男也不好和一女人吵起來,於是控制着脾氣,說,“當兵不就是爲人民服務的嗎?”
“爲人民服務就得給你讓座啊?”微胖姑娘懟回去。
紋身男瞪眼,“我讓人當兵的給讓座,跟你有關係嗎?”
“沒關係。”微胖姑娘拿出手機來玩着,滿不在乎地說道,“就不給你讓,你能怎麼着。”
“你是不是有病啊!”紋身男怒了。
微胖姑娘繼續怒懟:“我是有病,膽囊炎,心臟病,怎麼的你有偏方啊?再說我就納悶了,你家沒電視咋的,不看新聞啊,啊?沒看人家穿軍裝呢嗎?還讓人穿軍裝的給你讓座你咋那麼不要臉啊,啊?憑啥給你讓座啊?哪回要是有戰爭啥的還不是人家當兵的上,哪回有災有難不是當兵的第一時間去救你啊!還要人家給你讓座你咋那麼不要臉呢!”
“跟你有關係嗎!”紋身男怒了。
“沒關係!”微胖姑娘怒懟回去絲毫不帶懼的,“就不給你讓!我告訴你當初要不是穿軍裝的把小日本打跑了你能吃這肥頭大耳的嗎!就不給你讓我看你能咋的!”
紋身男操了一聲上前來就要動手。
李澤文趕緊起身擋住,連忙說,“別吵了別吵了,我真沒事,沒多遠誰坐都一樣。”
“就不給他讓,憑啥給他讓,你坐着!”微胖姑娘把李澤文摁回去,李澤文不敢和女性有什麼接觸,生生的讓她給摁了回來。
微胖姑娘怒瞪着紋身男,怒罵,“你少跟我倆比比劃劃的!咋也不咋的!你還敢打我啊!我告訴你!你敢打我看我敢不敢訛死你!不要臉!”
“你能耐!”
“我啥能耐沒有!就不讓他給你讓座我看你能咋的!平時不懂就多看看電視!你家沒電視還是咋的!不知道什麼叫軍民一家親嗎!”
“看不看跟你有關係啊!”
“沒關係,就不給你讓我看你能咋的!你動我一下試試!你咋這麼不要臉呢我發現你!憑啥給你讓座啊!人家爲人民服務就得給你讓座!”
“讓不讓跟你有關係啊!”
“沒關係!就不給你讓你能怎麼的!你還敢打我咋的!你動我一下試試!連讓狗舔了我發現你!我告訴你!要不是新拉的雙眼皮看我不打死你!死不要臉的!”微胖姑娘暴起怒道。
紋身男氣得腦袋冒煙,拉開拳頭就要動手。結果,李澤文還沒出手,邊上一名男性旅客就抓住了紋身男的胳膊,怒道,“幹什麼!你還打女人不成!”
“都他媽的閃開關你們什麼事!”紋身男掙開,揮拳打向微胖姑娘。
李澤文猛地站起來,伸出手抓住紋身男的拳頭,穩穩的抓着,紋身男絲毫動憚不得。
那名男性旅客也火了,怒道,“你真不要臉!你看人家這當兵的也就二十來歲!你三十多歲的人了你好意思讓人家給你讓座!”
車廂裡的旅客都忍不住了,紛紛起身指責紋身男,不一會兒乘警過來,把紋身男帶走,一衆旅客拍掌叫好。
李澤文笑着給羣衆們敬禮,慢慢的淚水模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