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招弟,你真的很牛逼啊!”
燕破嶽伸手指着新娘子,放聲吼道:“很奇怪我這個從來和你不對眼的貨色,專程跑過來湊熱鬧是不是?我就是想過來看看,你舅舅給你究竟找了一門什麼好親事,能讓你開心得到現在都沒有和我們聯繫過一次!”
站在燕破嶽身後的蕭雲傑捂着眼睛,在心裡發出一聲無言的嘆息。燕破嶽連早飯都沒有吃,凌晨五點鐘就拉上他,從軍工廠大院騎自行車騎到山腳下,再徒步往上爬,一連走了七個小時,在這個過程中,燕破嶽至少看了五十次手錶,就算他自己不肯承認,蕭雲傑也知道,這位好兄弟是擔心劉招弟的情況,纔會趕在十二點正式拜堂前闖進了這個小山村。他心裡甚至已經做好了劉招弟被拐賣失去人身自由的最壞打算,所以纔會不知道從哪裡弄出一顆手榴彈以防萬一。
但是燕破嶽和劉招弟一定是八字不合,甚至上輩子就是生死冤家,否則的話,怎麼兩個人一見面,就會矛盾衝突不斷?!
劉招弟甩掉頭上的發冠,推開面前的村民,大踏步走到燕破嶽面前:“如果我沒有記錯,我應該已經把錢都還清,不再欠燕傢什麼了吧?燕少爺您也看到了,這裡沒電話,沒郵局,沒班車,一來一回就是一整天時間,我們山裡人的時間就算沒城裡人金貴,也不能這樣浪費,您說是不?”
“你……”
燕破嶽不由氣結。
別看燕破嶽氣勢如虹,但是說到吵架,他卻遠遠比不上劉招弟的牙尖嘴利,劉招弟毫不客氣地就打出了一套嘴炮組合拳:“噢,難道燕少爺屈尊降貴在我大喜的日子專程趕過來,是因爲我給您當了兩年老媽子,每天洗衣做飯終於得到了燕少爺的垂憐,專程跑過來給我道喜?這可真是不敢當,不敢當,謝謝了啊。現在您大駕光臨,威風也抖過了,小女子已經感到蓬蓽生輝,大少爺您是不是也該打道回府了?”
劉招弟回過頭,望着村子裡的人:“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燕少爺,燕公子,可是山下兵工廠總軍代表的兒子,是大官家的公子爺,平時被人巴結多了,那脾氣自然就有了,喜歡到處抖威風,大家以後在山下看到他,可千萬要注意,要是被他逮着往死裡咬,傳染了啥病,那就不太好了。”
“劉招弟……”
燕破嶽指着劉招弟,連磕巴了幾下,才終於氣急敗壞地擠出一句話:“算你狠,蕭雲傑,我們走!”
燕破嶽抓起蕭雲傑的手臂,掉頭就走。劉招弟在後面突然道:“等等!”
劉招弟走到一桌席面前,拿起四個饅頭從中間掰開,往裡面夾了幾塊最大的瘦肉,用油紙把這四個饅頭包起來,她沒有理會燕破嶽,將四個夾肉饅頭都交到蕭雲傑手裡,伸手摘掉了蕭雲傑額角黏着的一片草葉,低聲道:“下山的時候小心,現在白天長,太陽落得晚,時間足夠了,不要趕得太急。今天是姐嫁人的日子,你專程趕過來,姐很高興,也沒有什麼能招待的,這幾個饅頭,你路上帶着吃。”
蕭雲傑一邊點頭答應,一邊偷瞄着燕破嶽,燕破嶽卻始終沒有回頭。
燕破嶽從軍用書包裡取出那包老爹交給他的賀禮,往蕭雲傑手裡一塞,分開擋在面前的幾個年輕後生轉身就走。那些手持棍棒的年輕後生彼此對視了一眼,爲燕破嶽的氣勢所懾,最終還是沒有人衝上去追打這個大官的兒子。
蕭雲傑苦笑着將賀禮轉交到劉招弟手中,夾在這一對活寶當中做緩衝墊的事,他已經幹了不止一次兩次了:“招弟姐,新婚快樂。”
紙包裡的東西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蕭雲傑踏前一步,低聲道:“燕破嶽就是屬驢的,他一進門用嘴炮亂轟,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被拐賣強迫嫁到這裡,看到姐姐您依然生龍活虎戰力強悍,他自然可以放心地滾蛋了。”
蕭雲傑緊追在燕破嶽身後跑向了村口,劉招弟斜倚在院門前,靜靜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在這個年僅二十歲,正應該像花兒一樣初次綻放的年輕女孩臉上,揚起的竟然是一種看破世事般的平靜的笑。
一個頭發已經灰白的老婦人走了過來,看她臉上猶如風乾桔皮般的皺紋,還有微微躬起再也無法挺直的腰,誰也不會相信,這只是一個四十歲出頭的女人。惡劣的生存環境,過早的摧毀了這個女人的健康與青春,卻讓她磨礪出一雙精明而銳利的眼睛,她站在劉招弟身邊,也眺目遙望着正在離開的燕破嶽:“那就是燕家公子?”
劉招弟點頭。
“我們不圖什麼貴人幫扶,小門小戶也經不起鬧騰,以後不要來往了。”
劉招弟低聲順氣迴應:“知道了,娘。”
“娘知道你在外面待過幾年,還跟着燕家公子一起上過學堂,就連村長都沒你肚子裡的墨水多。”
女人爲了鎮服劉招弟這個曾經在山下住過幾年,眼界遠比山中女孩開闊的兒媳,她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擺得夠高,婚禮還沒有結束,就開始立婆婆的規矩:“做了媳婦,就要守媳婦的本分。要好好對你男人,早點生個男娃,而不是牙尖嘴利的和外人吵架,給我們老張家丟臉!”
劉招弟臉色淡然,她的聲音依然恭敬得沒有一絲波折:“是。”
未來婆婆抓起劉招弟的手,審視劉招弟每一根手指,越看她的眉頭皺得越緊。劉招弟的手,纖細而修長,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雖然平時也沒有特意用什麼化妝品去保養,但是年輕女孩特有的青春美麗,卻讓她的雙手顯得白析而細膩,和未來婆婆那乾燥黝黑布滿老繭的雙手相比,形成了極爲鮮明的對比。
“我們莊戶人家風裡來雨裡去,從土坷拉里刨食吃,可養不起這麼一雙金貴的手。還有你來時帶的衣服,就是驢糞蛋子上下霜中看不中用,又軟又薄一扯就爛,那是城裡太太小姐們穿的玩意兒,娘幫你收起來,以後別穿了。”
劉招弟用力握緊了雙拳,那整整一箱衣服,都是知道她要出嫁後,燕破嶽老爸四處託人給她買的,其只有幾件還是從香港帶回來的時裝,不說它們的價值,也不說一個男人在時裝方面的眼光爛到了什麼程度,這裡面蘊含的情意,就讓劉招弟把它們當成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瑰寶。
別看婆婆把它們說得如此不堪,其實是未來小姑子早就盯上了它們,等三天後小姑子嫁人的時候,這些驢糞蛋子上下霜的玩意兒,就會直接成爲小姑子的嫁妝。
看到劉招弟沒有再恭順地迴應,未來婆婆的目光猛地變得更加犀利起來。
劉招弟慢慢地咬緊了嘴脣,就連自己咬破了嘴脣,滲出幾縷血絲都毫無所覺。在婆婆犀利目光的逼視下,她再次彎下了自己的腰:“一切都聽孃的。”
未來婆婆滿意的點了點頭,就在這個時候,村口突然傳來了燕破嶽的一聲怒吼:“我操,你他媽的就是新郎官?!”
燕破嶽真的已經放心,準備離開了,但是在走出村子前,他卻看到了穿着一身紅色喜服,胸前還扎着一朵大紅花,坐在一頭毛驢上,被人牽着在村子巡遊誇官的新郎。
這本身並沒有什麼,只是這片區域共有的結婚傳統,喻意是說男人在外面金榜題名,現在正在承蒙皇上恩典誇官遊行,在誇官遊行之後衣錦還鄉,再回家洞房花燭,這就是中國人最喜歡的雙喜臨門。
看着這樣一個新郎官,一股絕對的涼意,卻猛地涌上燕破嶽的心頭,在瞬間又轉化爲火焰一般的憤怒……這個新郎坐在毛驢上一邊傻笑,一邊從嘴角不停流着口水,口水在他的嘴角,拉出了足足半尺長,更將他胸前那朵大紅花浸溼了一半。
燕破嶽衝上去一把揪住新郎官的衣襟,瞪圓了眼睛猛然發出一聲聲震全場的暴吼:“給我滾下來!”
燕破嶽雙手一起用力,竟然將身高足足有一百八十公分,體重起碼有一百六十斤的新郎官硬生生從毛驢上揪下來,在空中掄出一道小小的半圓猛甩向地面。
新郎官被甩到地上,發出一聲誇張的尖叫,山裡人習慣了風霜雨雪,他們每天都用自己的雙腳跋山涉水,身體素質遠非一般的城鎮居民可比,捱了如此沉重的一記猛摔,新郎官卻毫無停滯,一個懶驢打滾兒就從地上翻了起來。他瞪着只有十八歲,卻比自己都要高出兩公分的燕破嶽,沒有想着揮拳反擊,只是流着委屈的眼淚開口問道:“你爲啥打俺?!”
站在一邊的蕭雲傑也呆住了,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來,燕破嶽這個“姐夫”竟然是一個白癡,一個智商估計連五歲都不到的白癡!
燕破嶽突然一聲不吭地就往回跑,因爲跑得太快太急,地面又不平整,他只跑了幾步就腳下一勾,“啪”地重重摔倒在地面上撞得鼻血長流,燕破嶽跳起來連鼻子上的鮮血都沒有擦,繼續撒腿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