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緯《乾鑿度》中說:“昔者聖人因陰陽定消息,立乾坤,以統天地也。夫有形生於無形,乾坤安從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也。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具而未離,故日混沌。混沌者,言萬物相混成,而未相離。”這裡所謂太易,是“未見氣”即沒有開始有氣的階段,因而也就是什麼也不存在的“無”的階段。易緯《乾坤鑿度》中更說:“易起無,從無入有,有理若形,形及於變而象,象而後數。”這裡提出“易”是由無開始,從無生有,然後產生形、象和數。這段話可做前面《乾鑿度》中所說的“太易”的更爲明確的解釋。然後,到了“太初”的階段,纔開始有氣;到了“太始”的階段,氣凝集成形;再發展到“太素”的階段,才由形具體化而成爲各種事物的質。在這個階段,雖然有氣、有形、有質,因三者尚未分離,所以叫做“渾淪”:“氣、形、質具而未離,故曰渾淪。”
《乾鑿度》中又說:“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無形畔。易變而爲一,一變而爲七,七變而爲九。九者,氣變之究也,乃復變而爲一。一者形變之始,清輕者上爲天,濁重者下爲地。物有始、有壯、有究,故三畫而成乾。乾坤相併俱生。”
對於易繫辭中所講的“大衍之數五十”,《乾鑿度》中發揮說:“五音、六律、七宿,由此作焉。故大衍之數五十,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日十干者,五音也。辰十二者,六律也。星二十八者,七宿也。凡五十,所以大閡物而出之者也。”這是進一步具體說明五音配甲乙等十干,六律、六呂配子醜等十二辰,四方中每一方有星宿七,共二十八宿。三者相加構成大衍之數五十。這個大衍之數的五十,具有“成變化而行鬼神”的力量,音律和星宿就是這個數生出來的。
“物有陰陽,因有重之,故六畫而成卦。三畫以下爲地,四畫以上爲天,物感以動類相應也。”這是由氣的變化來說明周易卦象的形成和作用,由卦象的作用說明宇宙間事物相感相應的變化發展。易是不能感知的,沒有形狀的。由無變有,就是由易變而爲一,這個一是太初的氣。再變而爲七、爲九,這是表明陽的發展共有一、七、九三個階段。此外,陰的發展是二、八、六三個階段。與數的這個發展相應,萬物都有發生(始)、發展(壯)、結束(終)三個階段。每一卦有六畫即六爻,這些爻就組成卦象。這些數與象具有神秘的作用,是宇宙一切事物的產生和變化的根源和力量。
《乾鑿度》中又說:“陽動而進,變七之九,象其氣之息也;陰動而退,變八之六,象其氣之消也,故太一取其數以行九宮,四正四維,皆合於十五。”這是說,東、南、西、北是四正,東南、西南、東北、西北是四維。一年之中,陰陽之氣在四正四維及中央共九宮中運行,有消(衰微)和息(盛長)的過程。這九富有九個數目字代表,即二九四,七五三,六一八。在這個數目字的組合中,橫、豎、斜相加,都是十五。這樣的數字組合圖形很奇巧,具有特殊的意義,顯示了宇宙的秘密。後來宋朝人認爲這就是易傳中所說河出圖、洛出書的河圖或洛書。
易緯《乾鑿度》中還認爲人的仁、義、禮、智、信五種道德品質也是與八卦相應的。它說:“人生而應八卦,體得五氣以爲五常,仁義禮智信也。”因此以八卦配五常,例如以東方的震卦配仁:“夫萬物始出於震,震,東方之卦也。陽氣始生,受形之道也,故東方爲仁。”用類似的理由,以南方的離卦配禮,西方的兌卦配義,北方的坎卦配信,以統攝四方的中央配智,等等。總之認爲:“故道興於仁,立於禮,理於義,定於信,成於智。五者,道德之分,天人之際也,聖人所以通天意,理人倫,而明至道也。”常,則每一卦用事四十五天,每年的寒暑變化就很規律,萬物的生長變化也就很順利了。
在這個宇宙的間架中,陰陽之氣具有道德的屬性,八卦的方位具有道德的目的,天與人相感應,聖人應掌握這個規律,認識天人之際的至道,通過天意以端正人倫。易緯《乾鑿度》神秘主義的唯心主義在這裡表現得更明顯了。《乾鑿度》中關於世界觀的理論體系並不是前後完全統一的,例如在另一處又說:“易始於太極,太極分而爲二,故生天地,天地有春、秋、冬、夏之節,故生四時。四時各有陰陽剛柔之分,故生八卦。八卦成列,天地之道立,雷風水火山澤之象定矣。”這裡完全繼承《易傳》“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的說法,但以四象爲四時,同時卻以八卦配入四方和四時,成爲一個時空與八卦相配合的世界圖式。震、離、兌、坎在東、南、西、北四正,巽、坤、乾、艮在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維。
《乾鑿度》中接着又說:“八卦之氣終,則四正四維之分明,生長收藏之道備;陰陽之體定,神明之德通,而萬物各以其類成矣,皆易之所包也。至矣哉,易之德也。”孔子曰:“歲三百六十日而天氣周,八卦用事,各四十五日,方備歲矣。”這又是以八卦所表示的陰陽消長說明四時寒暑的變化。陰氣和陽氣在這個宇宙間架中運行。
上面說明易緯《乾鑿度》中將八卦配入四正四維,易緯《是類謀》、《稽覽圖》和京房則將六十四卦皆配入四時,並將四時細分爲二十四節氣和七十二候。例如易緯《是類謀》說:“冬至日在坎,春分日在震,夏至日在離,秋分日在兌。四正之卦,卦有六爻,爻主一氣。餘六十卦,卦主六日七分,八十分日之七。歲十二月,計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六十而一週。”這是將曆法中具有科學根據的冬至、夏至及春分、秋分等二十四節氣及物候學中的七十二候,納入六十四卦的圖式中。這些是當時易學中具有科學意義的合理因素,但是,從整個思想體系來說,卦氣說仍是以唯心主義的陰陽災變說爲主導思想的。
當時稱圖讖和緯書爲內學,原有的經書爲外學。緯書中除了受到朝廷特別重視和利用的一些與讖語類似的神靈故事外,也包括一些典章制度、歷史地理、天文歷數等,還夾雜一些具有哲學意義的理論。實質上,這是比董仲舒“天人感應”說更爲怪誕的,將儒家經典加以神秘化和宗教化的極爲粗俗的宗教神學。
五、《白虎通》的唯心主義和天命論
東漢建初四年(公元79年),爲了進一步加強思想統治,減省當時經學中的“章句煩多”,漢章帝在白虎觀親自主持召集了一個會議“正經義”,這就是所謂“講論五經同異”的白虎觀會議。參加會議的有許多官僚、諸儒和諸生,規模龐大,歷時甚久,討論發言的情況,模仿西漢宣帝的石渠閣會議,編成《白虎議奏》。漢章帝還命班固編輯整理他對《白虎議奏》所作裁決的定論成爲《白虎通義》,或簡稱爲《白虎通》。《白虎通》繼承和發展了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的世界觀,直接引用讖緯的文字作爲立論的根據,使讖緯具有國家法典的地位。這樣,《白虎通》就進一步使經學神學化,併成爲總結當時今文經學的一部簡明扼要的百科全書。
在世界觀上,《白虎通》完全繼承了緯書從無生有的唯心主義思想。它說:“萬物懷任交易,變化始起。先有太初,然後有太始,形兆既成,名曰太素,混沌相連,視之不見,聽之不聞。”《白虎通》還引用易緯《乾鑿度》“太初者,氣之始也”解釋這個觀點,可見,這同樣以氣的開始叫做太初。太初以前,氣不存在,實質上也就是認爲由無生出太始。發展到太素階段,仍舊是不能聞見的混沌狀態。關於混沌以後的狀況,《白虎通》中敘述說:“然後剖判,清濁既分,精曜出布,庶物施生,精者爲三光,爲五行。”這是說,太素混沌狀態分裂以後,就生成日、月、星三光和金、木、水、火、土五行。在這個宇宙發生論的具體過程上,《白虎通》不同於易緯。易緯以八卦爲主,而《白虎通》中卻直接繼承了董仲舒的理論,以“五行”爲主。
《白虎通》中還認爲五行就是在天的支配下,金、木、水、火、土五氣的運行。對天而言,土是服從於天的,正如臣僚服從君主一樣,所以說:“五行者,何謂也?謂金、木、水、火、土也。言行者,欲言爲天行氣之義也。地之承天,猶妻之事夫,臣之事君也,其位卑。卑者親視事,故自同於一行,尊於天也。”但土對其他四行而言,又是最尊貴的,居於中央,不居於四方中任何一方,不屬於四季中任何一季。所以又說:“土在中央,中央者土。土主吐含萬物,土之爲言吐也。何知東方生?《樂記》中曰:‘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土所以不名時者,地,土之別名也,比於五行最尊,故不自居部職也。”
《白虎通》也引用緯書《元命苞》作根據,認爲土雖不像其他四行一樣,不擔任某一具體職務,但卻具有支配其他四氣的能力,主管萬物的變化。董仲舒曾說,土爲五行之主,土事天要竭其忠,但對其他四行而言,卻又是促成其他四行發生作用的力量:“土者,五行之主也。五行之主,土氣也,猶五味之有甘肥也,不得不成。是故聖人之行,莫貴幹忠,土德之謂也。”在這裡,《白虎通》中繼承了董仲舒的觀點,用社會倫理的關係說明自然界五行的關係,但闡述得更爲明確。五行之間,有相生相剋的關係,董仲舒繼承了戰國以來的思想,已有明確的說明:“行者,行也。其行不同,故謂之五行。五行者,五官也,比相生而間相勝也。”這是基本上按照《禮記·月令》中所列的木、火、土、金、水的次序中,以其間相勝比者相生,即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等;相間隔者相剋,即木隔火勝土,火隔土勝金,土隔金勝水,金隔水勝木等。但董仲舒對相生相剋的理由說明得不夠充分,《白虎通》中則具體闡述其相生的理由說:“木生火者,木性溫,暖伏其中,鑽灼而出,故木生火。火生土者,火熱故能焚木,木焚而成灰,灰即土也,故火生土。土生金者,金居石依山,津潤而生,聚土成山,山必生石,故土生金。金生水者,少陰之氣,溫潤流澤,銷金亦爲水,所以山雲而從潤,故金生水。水生木者,因水潤而能生,故水生木。”這是從物理方面的性能加以說明,使人比較容易瞭解和接受。《白虎通》中同樣對五行相剋的理由加以分析說:“五行所以相害者,天地之性,衆勝寡,故水勝火也;精勝堅,故火勝金;剛勝柔,故金勝木;專勝散,故木勝土;實勝虛,故土勝水也。”因而在這方面,《白虎通》中對董仲舒的觀點有具體的發揮,表現得更爲完整。
在社會倫理的關係中,《白虎通》中又繼承了董仲舒和禮緯《含文嘉》中的思想,特別強調“三綱”的重要意義。它說:“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六紀者,謂諸父、兄弟、族人、諸舅、師長、朋友也。故《含文嘉》中曰:‘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何謂綱紀?綱者張也,紀者理也。大者爲綱,小者爲紀,所以張理上下,整齊人道也。……君臣、父子、夫婦,六人也。所以稱三綱何?一陰一陽謂之道,陽得陰而成,陰得陽而序,剛柔相配,故六人爲三綱。”這裡說明綱紀是維護統治秩序的關鍵。在極爲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中,整頓了綱紀,就可穩定上下統屬的秩序,鞏固社會的倫理關係。三綱中一方對另一方的關係,正如天道中陰陽的關係一樣,雖然相反相成,但主次分明,陽尊陰卑,陰對陽只能絕對服從。這就將過去《易傳》中認爲陽陰是對立面的矛盾統一的辯證法因素改造成了形而上學思想。
《白虎通》雖然從物質的性能上對五行相生相剋的理由有所說明,但從根本點說,《白虎通》仍然繼承了董仲舒的觀點,主要以社會倫理關係解釋五行之間的相互關係,肯定五行的運行及其關係具有倫理的性質和道德的目的。《白虎通》中的唯心主義觀點在另一方面的表現是更具體地宣揚了天命論。《白虎通》中將人的命運加以區分,認爲有三種不同的命,即決定人的壽數的“壽命”;決定遭受禍患的“遭命”;對人的行爲的善惡作相應報答的“隨命”,而這三種命都由上天所決定。這種唯心主義的命運論比孔子的天命論更爲具體和細緻,曾在漢代得到廣泛的傳播流行,一直到王充纔給予了初步的批判。
《白虎通》中還進一步發揮了董仲舒的天人之際的思想,對社會上的一切關係都用五行之間的關係加以說明。它認爲人們的一切行爲都是以五行的運行作爲模仿的標準。《白虎通》中在這方面例舉的事實很多,實質上就是要將漢代封建社會所實行的具體制度和所頒佈的法令,一律納入五行關係的構架中,使其具有不能違抗的神聖意義和永恆性質,更好地爲加強東漢豪強地主專政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