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子賢不再爲分歧而頭疼的時候,卻在爲分歧而猶豫。
“飛碟”再次駛入海天台閘室,幽深的海水重新漫過它弧燈轉爍的艙頂。“我知道現在晚了點,咱們不是有‘神兵’嗎,兩個小時絕對可以走個來回,三個景點就差龍王谷,不去可惜了。”雨城的遊興顯然尚未消退,言之鑿鑿地據理力爭。
雪芙聽了有些動心,她知道這艘頂級飛艇借來一次不容易,而乘坐它闖蕩神秘的龍王谷,一定會有完全不同的感受。見他們達成一致,也就不再反對,獨自坐在操作檯前,對照花花綠綠的按鍵,在光屏上隨意翻看着手動規程。
“飛碟”駛離海天台後,與光影閃動的返程大軍分道而行,沿着陡直的大陸坡,向茫茫深海疾馳而去。
空曠的海洋並不寂寞。
“飛碟”明亮的探燈刺穿漫無邊際的幽暗,舷窗外有時會遊過幾隻狀如蓮花的冠水母,有時會閃過數條色澤灰綠的銀鱈魚,最爲驚喜的是與一羣磷蝦的偶遇。
世界上最龐大的動物羣體,並非氣勢磅礴的馴鹿羣、火鳥羣或者蝗蟲羣,而是蔚爲壯觀的磷蝦羣。當“飛碟”從一團繽紛閃躍的煙霧旁劃過時,他們驚奇地發現,海水中密密匝匝地擠挨着不計其數的小生命,它們是如此摩肩接踵、形影不離,彷彿聚集成一隻別樣的龐大生物,正隨浪潮的起伏,跳動着時而迅速、時而柔美的曼妙舞蹈,好像漂浮的雲霞,又似搖曳的夢幻。
龍王谷是藍海大海溝的別名,由於陸續發現越來越多的沉船,被不斷蒙上神秘莫測的色彩。當然,據地質學家探究,海溝形成於板塊相撞,既是海洋最深處,也是海底最古老的地方,沉船估計與該地區地震多發有關。
沒了隊伍的拖累,“飛碟”的全速行進使人感到十分暢快:
“下潛深度3000米,海水溫度4.6攝氏度”……
“下潛深度4000米,海水溫度3.5攝氏度”……
流光屏不斷變化着的即時數據,又讓他們在一份憧憬中多了些許緊張。
時近午夜,不僅沒有同向前來的飛艇,就連最後一批遊客也已返回海天台,而執意“不走尋常路”的雨城,選擇的是一段最爲幽深驚險的潛龍峽,本就人跡罕至的深海絕地,此時顯得更加陰冷而詭秘。
進入潛龍峽的“飛碟”下潛速度明顯放慢,目光所及之處,一切都那麼新奇和怪異。鱗次櫛比的石柱上冒出股股白色濃煙,劇毒物隨之瀰漫出來,將海水染成一片粉紅;深黑色的海鰻從石縫裡伸出長有巨齒的大嘴,不停地開合,由於動作太過認真,甚至小蝦游到嘴裡都渾然不覺;一隻血紅色的鮟鱇正從海牀的淤泥中兇狠地瞪着他們,它身後不遠處凸起着一個錨狀物,不知是否某艘沉船的遺蹟;體長超過“飛碟”一倍的大王烏賊,從黑暗裡突然發動襲擊,想用粗壯的角手跟吸盤纏住他們,卻被“神兵”輕快地躲過。
三人正要嘲笑那隻“愣頭”烏賊,卻幾乎同時留意到一則插播的信息:據海洋科學站觀測,歐亞板塊與太平洋板塊擠壓作用加劇,可能導致近期海底地震頻繁,海事部門已發出暫停深海活動的通知。
“離海溝最低點還有500米,”雨城掃了一眼流光屏,心有餘悸地無所畏懼着,“嚇唬誰呢!”
沒等答話,“飛碟”突然停下,周圍海水凝固般靜止不動,一切寧靜得令人可怕。突然,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從海底傳來,“飛碟”失去控制地猛然向上加速,險些撞到一片突起的巖壁,操作檯上的警報器響成一片,提示一股巨大的不明能量正在襲來。雨城與雪芙面容失色地驚坐着,只有操控臺前的還算鎮定,注視着瞬息萬變的危急。“飛碟”在漫卷的海潮中猶如一葉扁舟,雖然全力開行,但由於地形複雜且四面受力,幾乎完全失控,被迫發出“緊急上浮失敗,啓動自我防衛系統”的指令。
此刻,整個海洋都在顫抖!巖壁發出噼噼砰砰的轟響,驚濤駭浪裹挾着無數巨石從四面八方涌來,肆意宣泄着摧毀一切的恐怖力量。暗自慶幸“飛碟”配備的高密度彈性保護罩,及時將全艇嚴密覆蓋,從操作規程上得知,保護罩屬於軍事特種裝備,足以抵禦輕型導彈的襲擊,只要躲過最瘋狂的震級,成功脫險應該不成問題。
但問題比最糟糕的預料還要嚴重,又是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這次來得更加猛烈,它正發生在他們腳下!
石壁連同海底突然被撕開一道巨大的裂洞,如一頭怪獸張開黑暗巨口,猙獰地吞噬天地,一時間整個海洋彷彿都在朝一個方向涌去!隨着海潮形成的巨大漩渦傾瀉而下,“飛碟”在急速旋轉中不由自主地被拋入洞穴,四外的崖壁已承受不住巨浪呼嘯地衝擊,不斷開裂着駭人的縫隙,隨時有崩塌的危險!
雨城與雪芙已面無人色,只將手緊緊握在一起。依然神色不改,千鈞一髮之際,竟將操作更換爲手動模式,這在雨城兩人看來,既然必死無疑,如何死法又有什麼關係。卻不這麼認爲,他從開始激盪向上的漩渦中看到一線生機,之所以轉換手動模式,就是要等到生死攸關的一刻。
將“飛碟”順着急流橫轉過來,在不斷激騰的反作用力下,向洞口加速躍升。此時,後座的雪芙發出一聲驚叫,眼前的潛望鏡裡,也閃過一隻面目奇異的龐然大物,但他已然無法顧及。飛出洞口的一剎那,使“飛碟”猛然側立,同時發出“撤除保護罩”的指令。魚死網破的做法,換來的是阻力頓消,“飛碟”就此借回波之勢開足馬力,在整個海溝一片翻天覆地的驚濤駭浪中絕地反擊,扶搖直上。巖壁在身後及腳下紛紛轟然倒塌,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景象。
“水深2000米,海水溫度5.5攝氏度,您已脫離地震區域!”流光屏播報的數據信息,使雨城與雪芙陷入無以名狀的歡喜,他們熱淚盈盈地擁抱在一起,不忘與解除警戒的擊掌相慶。
“我見到龍了……是一條活生生的龍!”雪芙興奮之餘,極力回憶着剛剛過去的經歷。
雨城不敢苟同:“要真是龍,早把咱們吃了,估計是一條龍形的沉船。”
“,你說呢?”雪芙求證着。
“既然叫龍王谷,姑且相信它是一條龍吧,索性咱們沒有跟它一起被活埋在龍窟裡。”
“今天多虧你,你怎麼會開‘飛碟’的?”雨城心存感激與迷惑。
“情非得已,戰機在作戰中都是手動的,複雜的戰場局勢,生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間。剛纔的情況也一樣,靠自動模式,咱們就只能陪葬了。”
“可你憑什麼在操作,以前從來都沒碰過它呀?”雪芙追問。
“我研究過它的操作系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只能靠感覺了。”
“就這些?”雨城和雪芙聽了不覺一怔。
“再就是運氣了。”略加思索的回答,讓兩人不由得感謝碧海藍天。
沉默了一會兒,雪芙怯生生地問:“你真的不害怕?”
“怕過就好了,”淡然一笑,“怕又有什麼用呢。我其實算死過三次的人了,六歲那年從懸崖邊摔下去,被掛在樹枝上;十歲上學時被洪水沖走,靠一根折斷的樹幹活下來;十二歲在山裡迷了路,讓一羣狼盯上,周旋了半天,才被父母帶人救下。以後越是遇到困難,越告誡自己要鎮靜,其實什麼事都沒有想象中的可怕。”
“飛碟”悄然躍出水面,一輪久違的明月高照在萬里流波之上。三人倦意頓消,起身從全透明的艙壁,眺望“海上生明月”的美景,平添“天涯共此時”的感嘆,只覺海天之間盡是浩淼的清輝、靜默的釋然。
從藍海回來的第二天,開始收拾行裝,軍事學院的政審、體檢、筆試、面試等招考環節,此前都已順利通過,即將在全國衆多應徵者中,成爲脫穎而出的姣姣者之一員。他想趁錄取間隙回一趟家,與父母作簡短的團聚。
之所以對入伍一向自信,要歸功於家鄉美麗而險惡的自然環境,那裡的民風不僅修文,還尚武。男孩子們從小學操練的武術把式,如今爲他從軍鋪就了道路。雨城出身名門,強迫着受過高人指點,也有些武學功底,只是他心不在焉、心猿意馬的個性,辜負了一批批恩師的殷切栽培,始終沒能登堂入室,這幾天又馬不停蹄地陪雪芙出國旅遊去了。
公共飛車上的放眼望去,即將離別的大學正宏圖揮展:東門在建設大型停車坪及地下通道,隨着多條輕型電磁基軌的鋪設,公車飛椅可以載着同學們從地下直達各樓宇,從此告別蜂擁的奔波。西門則會增設接待專用停車坪,各國貴賓將重新踏上大學的“禮遇之路”。校園裡,多處建築或破土動工或翻新改建,兩棟全新理念設計的科研大樓拔地而起,生活保障區即將重新規劃,食堂一部擴建爲美食中心,女生部增加兩棟宿舍樓,稱謂隨之變更,就連老職工家屬區也將整體搬遷。
再次回望主樓的金色檐頂,再次惜別校園的燦爛朝陽,這記印我們歡笑淚水的地方,這承託我們青春歲月的殿堂,將在生命中無限流連、永遠難忘。再見,國院大學,祝你明天更雄健,更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