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鳶是兩年多前去瓊鸞峰的時候,在路上遇到的奇女子紅夙送我的禮物,一把精緻鋒利的匕首。此去岐川,我直覺十分兇險,雖然我沒什麼武功底子,但多些準備總是好的。
小遙將幾件衣服小心取出來放在桌上,手上忙着整理,口中還嘟囔着:“小姐怎的不帶幾件漂亮的衣裳,淨帶這些普通的衣裳,定會被人小瞧了去的。”我笑道:“要的就是被人小瞧呢,出門在外,一切從簡,若是我穿得花枝招展,就差沒在臉上寫幾個大字‘我很有錢’,那我才真是沒事找事,給自己找罪受呢行啦行啦,你別嘟嘟囔囔的了,知道你放心不下,我會小心謹慎的,放心吧”
小遙停下收拾衣服的動作,擡起頭看着我,眼淚突然就涌了出來。一見小遙哭得一塌糊塗,我瞬時慌了手腳,連忙走過去拉着她的胳膊道:“哎呀,我的好小遙,好端端的哭什麼啊,再哭都不好看了,聽話,別哭了,好不好?”
小遙一邊抹眼淚,一邊抽抽搭搭地道:“小、小姐,自打小遙跟了你,就沒跟你分開過。這、這次你要丟下小遙一個人走了,小遙、小遙實在是捨不得。”小遙這一哭,我心裡更是難受的不得了,擡起手一邊幫小遙抹眼淚,我一邊酸着鼻子唸叨:“小遙啊,我知道你捨不得,我也捨不得啊,這不是沒辦法麼,放心吧,我很快就回來,真的,你別惹我哭了,等會兒我就要出發了,你別讓我招晦氣,聽話。”
我嘴上這麼勸着,自己的眼睛卻不由的紅了起來,眼見着我和小遙馬上就要哭着抱作一團了,畫柳畫竹忙站過來拉到:“小遙,你莫再招郡主哭了,哭腫了眼睛,可讓郡主怎麼見人呢”勸了半天,小遙才止住哭,一抽一抽的又去收拾衣裳了。
眨了眨眼,將眼眶裡打轉的眼淚拭去,我像從前的很多次一樣,站在窗前望向院子出神。天一冷下來,整個皇宮顯得更沒有生氣了,落光葉子的樹孤伶伶地站在院子裡,樹枝上偶爾有幾隻麻雀跳來跳去,更顯得院子裡落寞寂寥。
冬天到了這麼久,一直都沒有下過雪,這樣乾燥的冷意,讓人不禁覺得壓抑又脆弱。
“小姐,行李都收拾好了,你要不要查查缺了什麼?”小遙在我身後輕喚了一聲,我回過身去,看到小遙正紅着一雙眼睛,手裡拿着一個紮好的行囊。“不必了,你收拾的定是妥當的”,我搖了搖頭,作勢要接過小遙手裡的包袱。
“小遙先替小姐拿着吧,等小姐出了宮門,小遙便是想替小姐拿,也拿不了了。”小遙說着,眼淚又在眼眶裡打起轉來。我也沒有堅持,垂下手看向畫竹和畫柳,擠出個笑臉,我道:“畫竹,畫柳,我在菡園的這段日子,都是你們在照顧我,雖然嘴上不說,打心底裡,我還是很感激你們的。若沒有你們盡心的照顧,我在宮裡的日子,絕不會這麼舒坦的。這些銀子你們且收好了,權當作我對你們的一點心意,莫要跟我客氣啊。”
說着,我從袖內取出幾枚銀錠,拉過她們二人的手,將銀錠塞給她們。見狀,畫竹畫柳皆是又惶恐又驚訝,畫柳一邊向後躲一邊口中念着:“郡主,使不得使不得,奴婢照顧郡主是天經地義的事,郡主不必謝奴婢,還請郡主將銀子收回去吧。”畫竹沒有作聲,也是搖着頭不肯手下。
見這兩個丫頭死活不依,我只得又板下臉來,威脅到:“你們若是不收,我現在就去告訴德妃娘娘,你們對我不敬,不聽我的話,讓德妃娘娘好好懲治你們”
聽我這麼說,兩個丫頭即便在不願意,最後還是將銀子收了,跪下千恩萬謝。我將二人扶起,笑着道:“這不就對了,這些銀子是你們應得的,你們拿着不燙手。”畫柳畫竹被我的話逗得皆是掩口笑了起來。
其實我賞給畫柳畫竹這麼多銀子,其一的確是因爲,我住在菡園的這段日子她們照顧得很周到,她們也爲我做了很多分外之事,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小遙隻身留在宮裡,必須有人能幫襯着她,不然依小遙單純的性子,不出事都難。
雖則德妃多少會幫我照應着小遙一些,但到底是遠水救不了近火,若是真出了什麼岔子,倒還是這些宮女太監們知道的早些,且,有畫竹畫柳帶着,小遙平日的生活也會過得穩妥些。
“小遙,這些碎銀子你收好了,緊急的時候能派上用場”,我又遞給小遙一些碎銀,她點了點頭,將銀子揣好,癟着嘴不肯開口說話。我忍不住戳了戳小遙的臉道:“行了,小丫頭,笑一個,別哭喪着臉啦”小遙扭過臉去,不願理我。
行李收拾好了,畫竹畫柳和小遙,擁着我出了臥房,一路走到菡園的門口。回身望了望整個菡園,還是那副蕭瑟的冬景,卻讓我略略有些不捨。不知不覺的,我似乎有些依戀這個本不屬於我的地方了。不知是不是因爲,這裡留有容成聿的氣息,或者……這裡給了我些許家的溫暖。
絕然的回過頭,我默默向前殿走去。尹月,這裡,終究不是你的家。
回到正廳時,紅棗那廝已然猖狂地上了桌,見它趴在桌上大口咬着雞腿,搖頭晃腦,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掃來掃去,我忍不住斥了一句:“搗蛋鬼,又皮癢了不是還不快下來”一聽見我的聲音,紅棗這廝自知理虧,嚇得猛地縮成一團,只留了個大尾巴覆在頭上,卻還時不時漏出個縫來,偷偷瞧瞧我的反應。
不等我再訓他,德妃笑着道:“月丫頭,別嚇唬他了,這小傢伙挺討喜的,在我這兒不用那麼多規矩,活蹦亂跳的多可愛。”我忙對德妃福了福身道:“娘娘,紅棗這廝胡天胡地慣了,沒想到如今竟是愈發沒規沒距起來,不訓他是不行的,也就是娘娘宅心仁厚,不與他計較。依我看啊,紅棗是見我缺件過冬的毛皮領子,這是上趕着告訴我剝了他的皮,趕製一條毛皮領子禦寒呢。真是體貼啊,我想着都覺得欣慰,娘娘你說,我若是不成全了他,豈不是顯得太絕情了些。”
德妃擺擺手,寵溺着笑說:“你這丫頭”我也陪着笑臉,順勢在德妃身邊坐下。
“娘娘,午膳好了,現在傳膳嗎?”畫梅從門外進來,傾身拜了拜問道。德妃轉向我道:“月丫頭,據未時還有些時間,陪我吃頓飯再走吧”我笑着點了點頭,德妃便對畫梅道:“行了,快些傳膳吧”畫梅稱了聲是,回身出了門去。
很快,畫梅帶着幾個宮女魚貫而入,將桌上擺滿了各色菜品。德妃拉着我坐在她身邊,時不時夾菜給我,雖然她始終帶着笑,我卻能感受到她眼神中的些許落寞。
到底,還是在爲容成聿沒有來告別而傷心吧。
用過飯,又同德妃寒暄了幾句,瞧着時辰差不多了,我站起身,恭敬地對德妃拜了拜:“娘娘,月兒要出發了,娘娘可要保重貴體,莫爲俗事煩憂纔好。”德妃認真的看了看我,良久才道:“月兒,保重好自己,我在宮裡等你安然歸來。”
我亦認真的點了點頭,站起身,準備向外走。小遙拿着行囊默默跟在我身後,紅棗想要跟上我,卻被德妃抱住,只得縮在德妃懷裡可憐兮兮地嗚嗚叫着。又看了紅棗一眼,狠了狠心,我快步出了門去。
通向宮外的路依舊是曲曲折折,千迴百轉,這次,我卻沒有再迷路,而是一路直走到了西宮門外。站在宮門口,小遙依依不捨得看着我,又將那些叮囑的話重複了幾次,最終不得不把行囊遞給我。
我一步三回頭的往外走着,直到與小遙有了那厚厚的一牆之隔,才終於轉回頭去。
擡起目光,那襲熟悉的白衣正在不遠處,衣袂隨着獵獵的風而輕微翻動。還是那樣的疏遠,那樣的清冷,可如今看來,那身影,有了太多不一樣的意味,我感受到的,也不再只是疏遠和冷清了。
頓了頓,我慢慢向他走去。“容月見過聿王爺”,在他身前不近不遠的地方停下,我輕輕一福身。“容月郡主”,容成聿亦向我拱了拱手,一如既往沒有說多餘的話。
面對面的站着,儘管相顧無言,我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尷尬,一切顯得那麼的理所應當,順其自然,實在是難以言語的妥帖。
只有在看着容成聿的時候,我才能感受到,這世上真的會有一種相處,不需要語言,不需要動作,僅僅是目光的交匯,便涵蓋了一切。正所謂一切盡在不言中,說的便是這種感受吧。我總覺得,我和容成聿之間,有着別人無法模仿的交流方式,那麼獨特,那麼熨帖,像水的柔順,又像風的服貼。
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