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碗裡的粥出神的空當,小遙氣喘吁吁的跑進屋裡,湊到我耳邊道:“小姐,陵嫣郡主來了,正在前廳坐着呢”,我點點頭,示意畫梅退下,帶了小遙一同往前廳走。小遙很貼心,待我進了前廳,便從外面將門掩好,守在了外頭。
“陵嫣來得這樣早,怕是天還沒亮便起了吧,雖說已經開了春,早上露氣還是很重的,快喝杯熱茶暖暖身子。”說着,我添了杯茶遞給陵嫣。
“姐姐怎得跟我哥似的,你可不知道,他一大早就等在臥房門外頭,我剛一出門就被他訓了一頓,強押着我又回去換了身厚衣裳,加了披風他才滿意。”陵嫣一臉忿忿然,我卻不由失笑:“止郡王那是疼你,擔心你着涼,我怎麼就不信他能對你那樣兇。”
陵嫣努努鼻子:“我哥那是差別待遇,跟姐姐你說話的時候,他是恨不能溫柔的滴出水來,一跟我說話,比我父王還要有架子,動不動就吹鬍子瞪眼的。”我暗暗搖頭,都說長兄如父,止郡王對陵嫣本就有愧疚,如今靖郡王和王妃都已不在,止郡王更是要連同父母的那一份來疼愛陵嫣,愛之深責之切,言語間急了些,也屬常情。陵嫣畢竟還小,不能體會止郡王的心情,何況止郡王鎮日陪着她,所謂當局者迷,或許只有等到陵嫣嫁了人,不能再與止郡王相伴時,方能感覺到兄長的用心吧。
“不說這個了,反正姐姐你向來也是向着我哥的,我在你這裡也討不到好。喏,姐姐,這是居璟大哥讓我帶給你的信”,陵嫣從袖裡取出一張疊得極小的信箋遞給我。沒有避諱陵嫣。我當着她的面將信箋展開,上面用小楷簡單的寫了幾個字——尋常補血理氣之方,無毒。
果然如此。
將信箋重新疊好。收入袖中,拉着陵嫣的手,我道:“陵嫣。辛苦你了,姐姐還有兩樣東西。勞你帶給王御醫,只是……”“姐姐猶豫什麼?”陵嫣眨眨眼問,我苦笑了一下:“只是又要麻煩陵嫣宮裡宮外兩頭跑了。”
“瞧姐姐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陵嫣小嘴一厥,不樂意了:“陵嫣都說待姐姐如親姐姐一般了,怎的姐姐總是這樣生分!再說了,郡王府離宮裡左右不過半個時辰的車程,何況我又不是戳着兩隻腳走。一路上有馬車有小轎,斷斷累不到我的,姐姐你又何必掛記着!”
我點點頭:“是姐姐的錯,姐姐給陵嫣賠罪了”,說着,我作勢要朝她拱手,這才逗樂了她。“姐姐,這次要帶什麼東西給居璟大哥?有沒有什麼話要陵嫣帶到的?”正了正色,我從袖裡取出裝了香灰的小瓷瓶,並一個紙包。“陵嫣。這瓶子裡裝的是香灰,紙包裡過了一小塊香料,你將這兩樣交給王御醫,呃。王公子,勞他檢查一下,這香灰是否就是這種香燃成的,以及……”
“有無毒性?”陵嫣補了一句。我點點頭,看來,她多少也覺察出我想要查些什麼了,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陵嫣並未細問緣由,只點了點頭,將兩樣東西小心的收了起來。“姐姐,陵嫣先回去了,這事兒怕是不能耽擱,你瞧着神色不佳,就不要送我了。”
見她一臉堅持,我只得點了點頭。“對了,怎麼一直都沒有見到德妃娘娘?”陵嫣突然問道。我神色一沉,半晌沒有說話,陵嫣定定看了我一會兒,只說了一句:“姐姐,萬事小心”,便匆匆地走了。
陵嫣是個聰明的孩子,縱然不能猜出全部,多少也猜的差不多了。總歸是皇家子女,即便沒有身處鬥爭的漩渦中,從小到大,也都耳溶目染,習以爲常了。
陵嫣剛走沒多久,福公公便到了,他是皇帝身邊的貼身內侍,我自然要對他禮讓三分,沒讓他等,我直接迎到了門外:“不知公公此來有何貴幹?進屋喝杯茶,慢慢說吧。”
福公公忙向我行了個禮:“郡主客氣了,奴才是奉皇上之命,請郡主往康壽殿走一回。皇上剛批完摺子,才歇口氣,您快請吧”。我回頭看了一眼畫竹畫柳,她們立刻會意,認真點了點頭,沒有搭理畫梅,我只道:“小遙隨我同去吧”,福公公並未作何反應,想來我帶個貼身的侍婢也是件無關緊要的事。
同上次一樣,皇帝仍是在書房召見我,將小遙留在門外,我獨自進了屋裡。我照例一番請安之後,皇帝清了清嗓子:“這些日子辛苦尹丫頭了,瞧你這神色,像是幾日都未睡了。長情是好的,但因此而傷身,卻不值當。”
我在心裡冷笑,自然比不上您心冷如鐵。“容月惶恐,不知皇上召見所爲何事?”有話快點說,說完了我就走人,眼不見爲淨。皇帝沉吟了片刻,道:“沒什麼重要的事,孤擔心你憂思過度,正得了空,便喚你過來,同你說說話,讓你寬心些。德妃走後,你在這宮裡也沒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了,想來,心中定是憋悶得很。”
我低着頭沒有作聲,“聽說這些日子陵嫣常進宮裡來?”皇帝突然出聲,驚得我心中一沉!皇帝莫不是懷疑我將德妃去世的消息通過陵嫣泄露出去了?他懷疑我不打緊,若是因此而懷疑陵嫣,我就真的是害了陵嫣!
正當我心焦不已時,皇帝接着道:“陵嫣這丫頭性子討喜,連孤也很喜歡她,有她常陪着你,孤也放心些”。沒想到皇帝竟沒有反對和阻止!不,他這是在提醒我,我不要自己的命沒關係,但我不能拿陵嫣的命開玩笑。我和陵嫣常來常往可以,但若是因此而泄露了半個字,後果絕不是我可以承受的。
好一招敲山震虎!
“謝皇上體察,陵嫣性子的確可人,容月待她就像待親妹妹一般。陵嫣腳傷剛愈,在府裡悶了月餘,心裡不大痛快,便常來宮裡同容月說說體己話。止郡王雖然疼愛陵嫣,但畢竟是男子,有些姑娘家的事,還是不方便同他說的。”我以退爲進。
皇帝點點頭:“是啊,王兄王嫂去得早,累得陵止這孩子又當爹又當孃的將陵嫣帶大,確實不易。丫頭你有空就多陪陪陵嫣吧,也算是替孤照顧照顧侄女。”沒想到皇帝這麼痛快就放過我了,我還以爲他會深究。不過也對,警示到了即可,沒有必要把話說得太絕。這便是高位者的伎倆。
“容月明白”,我乖順地點了點頭。眼光飄到皇帝桌上厚厚的一沓奏摺,我忍不住想問問前線戰事如何,但這個念頭剛一升起便被我強行按了下去。正如德妃所說,皇帝恐怕從來都沒有放棄過讓我做賢王妃的打算,若是讓他瞧出端倪,知道我對容成聿有情,只怕他會強行提早婚期,甚至在賢王還沒有回朝的時候便將我和賢王的婚事定下。若真是這樣,以尹老頭的性子定會將此事傳得人盡皆知,到那時,即便賢王有意成全我和容成聿,卻也無法反抗輿論的壓力。更不用說,若是他爲了夕湘雪而一意不娶我,單是悠悠之口便能逼得我走投無路,即便容成聿想娶我,卻也要擔着莫大的壓力了,我和他即便真能走下去,中間也會橫亙着那一紙荒唐的婚約。
越往下想,我心裡的寒意就越深。我擔憂的這些,想來即便容成聿從不曾同我提起,卻也是同樣憂心的。只是世事實在無常,根本不是我們可以掌控的,除了小心謹慎,我們實在做不了什麼。
不由在心底輕嗤了一聲,尹月,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變得這樣畏首畏尾,妄自菲薄了?從前的尹月雖然進退有度,卻全然不是這般怕事的樣子。怎麼,接連的打擊讓你懷疑自己了?還是說,你根本放棄自己了?你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容成聿,那你一直以來的堅持還有什麼意義?
是啊,情勢的確諸多不利,但因此而鬥志全無,最終面對的,只會是滿盤皆輸,任人宰割。既然選擇了和容成聿一道走這條荊棘路,懷疑能否成功已是無用,該發生的也總會發生。還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罷,即便到最後什麼都失去了,至少,還要留着對彼此和對自己的無條件信任。
皇帝負着手在我面前踱着步子,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既不開口說話,也不示意我退下。據我猜測,通常這樣的時候,他大概是在猶豫,只是,現如今有什麼事會讓他在我面前猶豫?我實在是想不透。
耐心候着他一圈一圈地踱步,過了許久,他終於站定,沉聲道:“賢兒在山陽監督河工時,查出了當地貪腐的案子,被絆住了手腳,回朝的日子怕是又要推遲一陣了。”他怎麼突然說起賢王了?被絆住手腳……這就意味着,說不定容成聿會比賢王先回來,若真能如此,我們就有機會商量對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