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得睹聖顏,我不過是拿頭頂看了那皇帝。直視皇帝是不敬,這句話出門前尹老頭跟我說了不下十遍,縱然我再好奇天子尊容,還是覺得小命更重要些。
一番三跪九叩之後,高階之上傳來問話,“你們是孤的客人,站着說話便可,孤今次召你們進宮,原因想必你們都已知曉。且都自報家門罷,讓孤認識認識。”
我琢磨了一下,此室男女皆有,於禮當是男子先說話,再說這餘下女子,從家世講,除了李思韻便無人能出我左右,是以我這身份就足夠讓皇帝多瞧一眼,再多說多做無甚必要,畢竟說多錯多,如今尚不知皇帝喜好,與其冒風險試圖留下深刻印象,倒不如中規中矩,讓他覺得尹相之女知進退。
並且,我也不想讓皇帝太注意我,一想起尹老頭那句“接近皇上的好機會”,我就忍不住汗毛直立。
正當我心中計較之時,忽聽得身邊傳來玉濺之聲,“小女子李思韻,父親是李期李將軍。思韻從小便聽父親說皇上神武,十分仰慕,如今得見,更覺敬仰……”云云云云,很是能說,終於等李思韻將他那如河水般滔滔不絕的崇拜之情表達完後,皇帝淡淡說了聲嗯。
這我就奇怪了,按尹老頭的說法,李期看重賢王,當算得是帝黨了,怎的皇帝對他家閨女還不冷不熱的。
見皇帝興趣缺缺,李思韻訕訕閉嘴站到一旁,幾位男子便開始依次介紹自己。待他們說完,又看着其他幾位姑娘說完,我才上前半步,做了個十分周全的禮,用練習了很久的“閨秀婉約式”聲音慢慢道,“回皇上,小女子尹月,家父尹相。”
忽視我吧皇帝,我在心裡默默唸,你妻妾成羣,不缺我一個。
“素聞尹相家有個才貌雙全的女兒,擡頭讓孤瞧瞧。”真是不想什麼來什麼,壓下心中的不安,我略一擡頭,看見高階上端坐着一高大男子,年逾不惑卻神采奕奕,年輕時定是位形貌昳麗的美男子。唔,照這情況看,幾位皇子想必樣貌生得不錯了。
“果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孤瞧着,甚喜歡,甚喜歡”,皇帝笑着點頭道。甚喜歡什麼啊你!雖然我誇你長得好,但我還不至於沒出息到以身相許,雖然我想傍靠山,但我可從沒想過跑到皇帝的**裡去過沒完沒了的爭鬥日子。真沒瞧出來,你跟尹老頭一樣色迷心竅。
等等,我要冷靜,別亂想,這皇帝這麼讚我,估計是心裡又有盤算了,他也不見得就是想讓我充實他的**。說不定是打算把我這個“尹相之女”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上,看我如何應對周遭女子的明槍暗箭,同時假裝擺明自己對我的傾向,試探自己的兒子們接下來會有什麼動作。
若真是這樣……這皇帝的心眼真真不是一般的壞啊!
在心裡狠狠剜了他幾眼,面上忙不迭福身道,“謝皇上誇獎。”也罷,既然躲不過,那我便生生接下你這招,一則坐實了坊間關於我“貌”的傳聞,二則順竿而上,看看能否引來我中意的靠山。
又東拉西扯了幾句,皇帝單單賞了我一塊什麼什麼玉佩,便讓一干男子離宮,又打發我們幾個去“給太后瞧瞧”。做全了禮數,我們幾名女子走出康壽殿,還是先前的宦官,引着我們朝翀鬱宮去了。
翀鬱宮顯得十分奢華,鎏金大門玉砌石階,門柱上的雙鳳振翅欲飛,大片牡丹搖曳着盡顯其主人的尊貴,這裡的宮女也裝扮得十分精緻。不同於先前看到的宮女,他們的衣裳不僅質地優良,且繡工十分講究,再加上略帶驕傲的神情,足見這位太后很是有些地位。
尹老頭同我講過,這位太后出身很不一般,是那位隨先帝征戰四方的悍將韓翰徵的大女兒。
且說當年的韓將軍是何等的風光,官拜護國大將軍,御賜封地於慳山,獨攬兵權,實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其嫡夫人育有一子二女,妾侍又爲他添了二子,是以真真算得十分圓滿。後來,先帝將其二女皆娶進宮裡,一入宮便予以妃的位置,也算得道路十分光明。據說,韓將軍的小女兒生得十分妖媚,很得先帝榮寵,而其姐在偌大**中卻顯得暗淡非常。
不知爲何,在韓家二女兒得寵期間,頻頻有**妃嬪死於非命或離奇失蹤,有人猜測是韓二小姐所爲,卻始終沒有證據,直到容妃,也就是當今皇帝的親生母親在誕下龍子沒多久便撒手人寰後,有人在韓二小姐寢宮發現用於巫蠱的物事,在羣臣力諫之下,先帝忍痛將其處死,沒過多久,在先帝親母的要求下,先帝將韓大小姐,也就是如今的韓太后立爲皇后。
自韓氏登上後位,韓老將軍便向先帝辭了官,回到慳山的封地,韓將軍死後,其長子繼承了封地,韓氏一族至此安於慳山。直到當今皇帝登基後,韓氏將其長兄之女嫁與當今皇帝爲後,韓家勢力似又有擡頭之勢。
我出神之際,忽聽前方的宦官道:“諸位在此稍等。”又等!我在心裡腹誹,這深宮老太有甚事忙不完的,莫不是在後花園同衆嬪妃打馬吊呢,她倒是舒坦!
又杵了一柱香的時間,宦官唱了聲太后駕到,我們便噗通通又跪了一地,聽得上方傳來聲“起罷”才抖着小腿站起來。這宮裡的日子真不是好過的,動輒走那麼遠的路,且又是站又是跪的,想必雙腿須得十分靠得住才行。我不禁暗暗佩服那些在宮裡活了大半輩子的妃嬪們。
偷偷瞄了眼階上,嗯,我果然未有猜錯,只見一羣鶯鶯燕燕圍繞着一個眼神孤高,體態豐盈的老太。瞧她們的得意圓滿神色,便可知她們定是在牌九桌上耍得十分盡興。
在一番例行自我介紹後,老太開口了,“哀家瞅着思韻這丫頭十分伶俐,頗得哀家眼緣,這釵子你且拿去用罷。”說話便將頭上一支鏤有鳳尾的金釵着宦官傳了下來。
我卻是更覺奇怪了,本該是帝黨的李期,怎的皇帝不搭理他,反而是太后一副甚看重他的模樣。
“玉璃,你瞧着這些姑娘們如何啊?”玉璃?韓玉璃?原來皇后也來參加老太太盛大的馬吊會了。只見一甚爲端莊的女子道:“母后,這些姑娘皆是花一樣的年紀,玉璃見着十分喜歡。”說完,其身後女子均忙連連稱是,一副一團和氣的樣子。
當妃嬪真真是不容易,正宮娘娘說什麼都得諾諾稱是,有事沒事都得給婆婆請安,打牌就不許贏。鎮日三跪九叩也便罷了,還得跟自家丈夫的其他小老婆們和睦相處,做出副和樂美滿,姐姐妹妹一家親的樣子。皇帝啊,你還是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