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什麼?德妃的話說得半含半露,讓我覺得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又抓不住心裡掠過的那絲想法。
“那娘娘的打算是……”我欲言又止。德妃笑了笑,“既然決定了,就只能做下去了。怡貴人是個不錯的人選,日後我會慢慢栽培她。這後.宮……恐怕再無寧日了。對了,月丫頭,雖然你是個聰明的丫頭,可對宮裡的事,有許多你還是不太瞭解,我很擔心,一旦**暗鬥愈發激烈,你會……”
我從沒有見過德妃像今天這樣欲語還休,大概她是真的顧慮良多,我也深深感受到了她對我由衷的關心。“娘娘,誠然尹月對宮裡的許多事知之甚少,也不大有信心勝過誰,但是,至少尹月會努力做到不讓娘娘掛心。日後,尹月會更加步步謹慎的。”
德妃眼光閃閃地看着我,良久才說出一句:“真是個好孩子……也不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德妃這樣說的時候,我還只是以爲,她所說的自私,是指因爲她的決定,而使我不得不在後.宮爭鬥裡越陷越深。後來我才知道,她真正的意思,遠比我想象的深沉,也讓我難以承受。
“短期內我不會讓你做些什麼的,等到時機成熟了,我再將一切託付給你”德妃用這句話結束了這次的深談。
離開了德妃花草掩映的書房,我獨身回了菡園,一路上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讓整個後.宮愈發不安分起來,又是什麼讓德妃也下定決心,放棄這麼多年來中立的位置,淌入這渾水之中。而我,又該如何自處。
回到菡園已是用晚膳的時候了,小遙和畫柳畫竹乖巧地準備了一桌好菜等着我,可因爲心裡對於那梳洗之刑的印象總是揮之不去,即便看着這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客食,我也完全提不起胃口。
拿着筷子隨便夾了幾口菜,終於還是抵不過心裡的那層陰影,只得拂了她們的一番好意。小遙是最懂我的,見我一直提不起精神,不願多吃,也沒有說什麼,默默的將菜都收回了伙房,帶着畫竹和畫柳出去了。
長出了一口氣,離開膳房,我本打算直接洗漱睡下,卻在院中看到了一個似乎不應該出現的人,或者說,一個在此時此刻我最不知該如何面對的人。
見我怔怔站着,容成聿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對我微微一笑。不知爲什麼,在他笑開的一瞬間,我突然沒由來的想到,原來真的有一種笑容,可以讓天地黯然失色。
他就這樣,帶着淺淺的笑意望着我,不向前走,也不開口,一如既往的從容。終於我還是拗不過他:“聿王爺,許久不見了。”
像是終於等到了他要的結果,容成聿邁開步子,不疾不徐的走向我,我甚至覺得,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我的心上。短短的幾步距離,我卻覺得他似乎走了有多年之久。
“尹姑娘……身體可大好了?”當他用他獨有的聲音說出這個獨有的稱謂時,我突然有一種想要落淚的空虛之感。我是有多久沒有聽到他像這樣,用最溫柔的聲音以最陌生的方式稱呼我了……可饒是此刻,我依舊覺得,我們之間像隔着天涯一般,那樣的不可觸及。
尹月,你現在還恨他嗎?怪他嗎?感謝他嗎?還是原諒他了?或者說,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緊緊抓着衣袖,心中無端產生的這一系列問題驚得我幾乎無法喘息。恨他?恨他利用我?不是,不是的,從我下定決心離開尹府的那一天起,我就決定不恨任何利用我的人,因爲只有他們才能幫我脫離尹府。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怨不得任何人。
怪他?怪他若即若離,讓我的心總是爲他懸着,總是爲他或喜或憂?不對,捫心自問,如果從我一開始便管好自己的心,又怎麼會爲他的若即若離而傷神?他自始至終都在時刻提醒着我們間的關係,尹小姐,尹小姐……是啊,只要獨處,他都會用這三個字來提醒我,管好自己的心。
感謝他?爲了那解我燃眉之急的國色天香圖?還是爲了他曾真心勸告我遠離嵐萱?我不知道。原諒他?簡直是無稽之談。他真的做錯過什麼嗎?如果從沒錯過,又何談原諒!
愛……我沒有資格想這個字。僅僅是因爲沒有資格?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爲,如果拋開了所有的一切,我其實不知在何時,已經愛上他了?
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在嘴邊笑出一個弧度,我輕聲答:“蒙皇上娘娘和各位王爺的照顧,尹月的身體已經無礙。”聽我說完,容成聿點點頭,將手負在身後:“那便好,身子是自己的,生了病,不管有再多人掛念,吃虧的還是你自己。以後別做這賠本買賣了,病怏怏躺在閨房裡,可不是你尹姑娘該做的事。”
是啊,在容成聿眼中,“尹姑娘”大概一直是個爲了離開尹府不擇手段,心中從沒停過算計的女子,她沒有大家閨秀的秀外慧中,沒有小家碧玉的清新可人,她沒有其他姑娘的溫和柔順,沒有其他姑娘的嬌美溫順。她的溫柔是假的,體貼是假的,她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不過都是爲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已。
多麼不招人喜歡的一個尹姑娘。
這樣想着,我竟然生出了幾許的笑意,是啊,我就是這樣一個尹姑娘,但是,誰能奈我何呢?我沒出息的管不住自己的心又如何,我沒有本事像個溫柔的閨秀一樣討他喜歡又如何,了不起一切仍沿着現在的路發展下去,如果我真的成功了,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我過我自己的小日子,其他的事,忘了不就好了。
可是,我真的能做到嗎?比如就像現在,當他帶着春風拂面的微笑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該如何抗拒,如何本本分分地做那個“尹姑娘”!
“還沒有問,聿王爺有何貴幹?”還是儘早結束此時的煎熬吧,儘管我真的會沉溺於他此刻的笑容,但這不過都是飲鴆止渴,還是長痛不如短痛,儘早結束這讓我迷亂的會面,一切或許還會好一些。
“哦,倒也無甚重要的事,只是有幾句話想說與姑娘你聽。”容成聿的目光轉向天邊,雙眼深不見底。“聿王爺但說無妨。”
還是沒有看向我,容成聿緩緩開口:“尹姑娘並不是弩鈍之人,也並不是沒有原則的老好人,在向前的路上,每個人都會走入陌生的世界,而在那個陌生的地方,全面的掌握一切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即便一夕做出了錯誤的決定,未嘗不是一種學習。相信姑娘也不是拘泥過去的庸人。好了,我要說的就這麼多,尹姑娘,改日見。”
說完這一席話,容成聿便從容離開了。
沒有給我回答的機會。
站在空曠的院子裡,望着已經沒有了他身影的院門,我默默想,他……似乎是在爲嵐萱的事……開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