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秋分了,還這麼多蚊子?”
“啪!”的一下,楊利民用力拍在自己的胳膊上,把兩隻花蚊子拍死,隨後看向藉着小油燈打撲克的謝虎山,韓紅兵,陳大喜三人:
“還得再在這種窩棚裡住多久,晚晚都是你們傻小子突擊隊這些人一直值班,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此時他正坐在一處離地面足夠四五米高的窩棚上,放眼四周,在皎潔的月光下,全都是一望無際的玉米地,只有夜風吹過,成片的玉米葉子隨風擺動摩擦發出的沙沙聲。
這個窩棚的造型就像是四根筷子插在玉米地裡,頂部頂着個窩頭,出入上下只能靠一個粗繩編的軟梯。
它存在的意義是爲了防盜,農村不是沒有壞人,尤其像是中坪大隊這種有名的產量大戶,每年都發生有其他大隊社員半夜來偷着掰走幾百穗玉米的事。
被抓之後還會耍無賴,表示以爲中坪大隊糧食多土地多,吃得飽飯,就不在意幾百穗玉米的得失。
好人就得被拿槍指着?豐收大隊就得必須被偷?
怎麼可能,中坪民兵又不是吃乾飯的。
站在居高臨下的窩棚上藉着亮堂堂的月光,能清楚看到幾十畝地內哪一塊兒的玉米葉子擺動不正常,有人在下面穿行。
如果是有人在偷糧食,一經發現,幾處窩棚之間的民兵就會用手電筒互相發信號,繞上去抓人,抓到後先打一頓,再丟去大隊部。
一般來說,大隊部不會把事情搞到驚動公社,但會通知小偷的所屬大隊來領人。
並且大隊會計會一個玉米粒一個玉米粒的跟對方計算,比如這個小偷掰了中坪大隊十個玉米棒子,最少害得中坪大隊少收一百斤糧食,評不上今年先進,必須賠償損失,如果對方不賠,那麼就再向特派員報案,把對方送進去。
旁邊點燃用來驅蚊的蒿繩完全不起作用,隊裡提供的破蚊帳也千瘡百孔,蚊蟲不要命的朝着窩棚中間那盞油燈撲來。
楊利民從最開始剛來窩棚時的追着蚊子打,發展到現在只要我沒有感覺,我沒有看見,蚊子就不會咬我的超脫狀態。
他有些後悔自己堅持來跟他們一起值夜,但男人的面子讓他在努力苦撐,如果半截跑回謝虎山家裡,他幾個發小口中的“楊領導”稱呼,只會越來越輕佻戲謔。
“楊領導,你要受不了就回虎三兒家裡睡,沒事,不用特意陪我們,我們十六歲開始就幹這活兒,早習慣了。”韓紅兵臉上貼着一堆報紙條,轉過頭那模樣比鬼還嚇人,對楊利民說道。
大喜洗着撲克牌,嘴裡也說道:“哪有人輪換,年年都這樣,白天是鐵姑娘先鋒隊值班,晚上是我們傻小子突擊隊值班,我跟你說,楊領導,這還不算啥,你等真正秋收的時候,才明白啥叫不公平,那才真是拿我們這羣傻小子,傻丫頭當牲口用。”
謝虎山本來背對着楊利民,盤腿坐窩棚裡叼着煙摸牌,擡頭瞬間忽然把牌一扔,眼睛盯着他所面對的方向,老遠之外是另一個大隊值夜的窩棚,此時亮起了手電筒,朝他們的方向照來,不斷閃爍:
“馬三兒那邊發信號,咱這邊有動靜!”
韓紅兵和陳大喜把牌一扔,臉上的紙條一抹,伸手就去背旁邊的步槍,謝虎山站起來用手電筒回了一下信號,示意收到,隨後開始在自己負責的這一大片玉米地,藉着月光,慢慢靠着目力尋找異常動靜。
“楊領導,你別動,你就當個假人,偷玉米的隔一會兒就擡頭看窩棚,伱坐在窩棚邊藉着燈影和蚊帳讓他以爲你沒有發現就行,我們下去幹活!”韓紅兵交待楊利民一聲,自己和陳大喜已經揹着槍順着繩梯慢慢往下爬。
等謝虎山發現某一處玉米地的玉米稈好像有個小小浪花,不斷擺動朝前移動後,也抄起自己上了刺刀的步槍,對已經落地站在玉米地裡,好像兩道陰影的韓紅兵陳大喜大聲吩咐道:
“我觀察了一下,以窩棚爲中心,東南四點鐘方向,大概是兩個人,同時掰四壟玉米,大喜繞後,韓參謀長當前,我直插,馬三兒他們那夥人從另一面直衝過去,剛好四面合圍堵他們!”
但大聲說完之後,他又馬上小聲說了一句:“大黑給我留下。”
他說完,陳大喜就用手擋在額頭前,一頭扎進兩米多高的玉米地朝着北面跑去,韓紅兵也點點頭,示意明白,隨後拍拍大黑的腦袋,轉身朝指定方向鑽了進去。
兩道波浪以窩棚爲基點,在玉米地內急速延申出去,居高望下去,就像是草地上冒起兩個小小的包,在草叢內快速移動。
“我也去吧……”楊利民被三人的言談反應搞得有些緊張兮兮,看到謝虎山也沿着繩梯爬了下去,連忙開口說道。
這大半夜,自己在這窩棚裡,感覺還不如跟他們一起下去更安全。
哪知道謝虎山落地之後卻沒有動,而是仰頭直直看着楊利民,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只有一片木然,根本不像是剛纔語速極快下達任務的激動模樣。
“噓~”謝虎山伸出手指抵在脣邊,小聲對看着他的楊利民說道:
“現在那兩人肯定是假的,用來吸引注意力,真的賊不可能這麼容易暴露,你現在大喊等等我,然後吹滅油燈爬下來。”
“假……”楊利民微微一愣,下意識開口:“偷點玉米至於嗎?”
“別小看鄉下毛賊。”謝虎山說道。
楊利民吹滅油燈,深吸一口氣,對着下方大喊:“等會兒我!我也去!”
隨後從窩棚上爬了下來,謝虎山和他在玉米地相對而立,示意楊利民不要出聲,保持了將近一分鐘的沉默,直到附近完全聽不到韓紅兵和陳大喜在玉米地奔跑的動靜,謝虎山纔好像狸貓一樣抓着繩梯靈巧的竄回窩棚,整個身體匍匐在地板上,慢慢在四周尋找着新目標。
“你咋知道是假的?”楊利民在窩棚下看看已經混熟的大黑,對謝虎山低聲喊道。
謝虎山繼續尋覓着四周,嘴裡輕聲說道:“老子業餘當賊去偷幾個西瓜,還知道放出大黑打掩護,讓大黑吸引注意力之後才動手呢,韓老二他們多半撲個空,那倆人肯定會裝良民。”
“農民都這麼厲害,偷點玉米還懂打掩護?”
“廢話,這天下都是泥腿子農民打下來的,你說厲害不?”謝虎山突然停止用身體在窩棚木板上劃圈的動作,韓紅兵和陳大喜那邊也傳來大聲呵斥的聲音,顯然已經圍住了誘餌。
謝虎山像是沒聽見,緊緊盯着西南方向:
“來了,兩個人,正沿着地頭偷,和往年的賊有點不一樣啊,這兩個怎麼偷得這麼慢,不專業啊?”
謝虎山爬下窩棚,把步槍上的刺刀摘下來別在腰裡,步槍丟給楊利民:
“沒子彈,你留着拿着壯膽,聽到我吹口哨,你就爬上去發信號!讓他們往我這邊趕!”
隨後用輕微的口哨聲招呼着大黑,一人一狗朝着發現異狀的大概方位快速鑽了過去。
玉米稈子被謝虎山撞得嘩嘩朝兩邊搖擺,半黃半綠的玉米葉子邊緣鋒利的毛刺把他手臉割得火辣辣疼痛,謝虎山此刻腦袋上已經沾滿了玉米秸稈頂部穗子掉落的花粉,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堆吃了瀉藥的鳥剛剛在他頭頂完成了自由飛翔。
在玉米地裡悶頭跑出一大段路之後,謝虎山停步看向大黑,前半段路他帶大黑跑,後半段路就得讓大黑聽動靜判斷位置。
大黑在原地豎着耳朵站了十幾秒,隨後發足朝着一個方向衝去,甚至嘴裡已經開始不斷髮出威脅式的低吼。
“汪!”隨着一聲犬吠!謝虎山也聽到了前方有人掰扯玉米的動靜,大聲喊道:“別動!我是中坪大隊民兵!再動我開槍了!”
隨後用力吹了一聲口哨:“大黑,上!”
對面發出的動靜頓時變大,明顯是丟下玉米扭頭就跑,可這種地形,人怎麼跑得過狗!大黑衝上去把其中一個從身後撲倒在地!森森犬牙幾乎貼着對方後腦瘋狂大叫!
“別動,再動讓狗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