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伴隨着一陣急不可耐的腳步聲傳來。
昏暗的夜色裡,一道倩影直直撲到了方爲後背上,險些將他撲倒。
“哎喲!”
“你剛剛跟知意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幹嘛!”
“……”
估計是被柳知意傳染了,面對采苓的發問,方爲莫名地有些心虛。
“不是,你不在訓練嗎?這你也能看到?”
“我一眼就看到你們了!昏暗的圍牆頭,黑乎乎的樹影,然後你們迭在一起了!”
“什麼迭在一起……我們在看你訓練啊,知意不夠高,那我就揹着她啊。”
徐采苓將信將疑,像小狗似的,一臉狐疑地嗅了嗅方爲身上的味道。
“哎哎哎!你屬狗的啊?幹嘛呢?”
“你身上,全是知意的味道……!”
“那我揹着她呀,你看你的汗都蹭我身上了,我洗過澡了的!現在全是你的味道了!”
聽方爲這麼一說,少女非但沒有收斂,還像吃醋小貓似的,故意把更多的味道往他身上蹭。
方爲逃跑,但可惜沒跑掉,被她從身後撲過來,少女就順勢掛到了他的後背上,方爲沒辦法,便只好抱着她那雙緊緻修長的大腿,將她背在身後,一起沿着回家的路慢慢走了。
“那知意呢,她去哪裡了。”
“她先回家了啊,給你煎牛排當宵夜吃。”
“你們晚上吃牛排了呀!你給知意做西餐吃!”
“不是我做的,今晚是知意做的,她下廚,一會兒還有你一份呢。”
“嘿嘿。”
聽方爲這麼一說,肚子餓壞的少女總算是放過了他們。
跟柳知意不同,其實對徐采苓而言,她不是總要跟方爲二人時光纔好的,哪怕是情竇開竅,她也依然更喜歡大家都待在一起的那種感覺,從小到大,她都是很熱愛朋友,很珍視友情的人,甚至對采苓而言,友情的輕重一點不比其他感情低。
當然她也明白爲什麼知意總會特意迴避給她和方爲獨處的空間,或許對知意而言,這是她覺得最好的東西吧,所以會心甘情願、毫不吝嗇地願意跟她分享。
正如采苓也時常會把自己認爲最好的東西拿出來跟她分享一樣,哪怕兩人的性格有很大的不同,彼此的喜好也不一樣,除了同樣喜歡方爲這件事。
偶爾想想也是神奇,明明她和知意是兩個很不一樣的人呀,怎麼就恰好同時喜歡上了這個人哩……
知意對方爲的喜歡或許還有跡可循,而她對方爲的喜歡就真的是不知情從何起了,兩人從孃胎裡生下就認識,一起玩鬧、一起讀書、一起長大,方爲的存在貫徹了她一整個的前半生,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因爲什麼事,或者在什麼時候,她發現自己喜歡方爲的。
漫長的成長歲月,也許會掩蓋某種感情,但也同樣會如釀酒一般,使這樣的感情,一天比一天,一年比一年更醇厚。
別看采苓平日裡有什麼事都跟方爲說,但其實有一件事,她一直沒有跟方爲說過。
那就是,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內,她分不清自己對方爲的感情,究竟是友情還是愛情。
她偷偷問過知意。
這算是唯一一件,知意知道,但方爲不知道的少女心事了。
知意也不知道怎麼說,她就說,那阿勝也是跟你們一起長大,你覺得跟阿勝相處時,和跟方爲相處時有什麼不一樣嘛。
不愧是閱萬卷年紀輕輕就學人寫青春校園小說的柳大作家!知意這麼一說,徐采苓瞬間就明白自己對方爲是什麼感情了。
最明顯的區別,就是見其他女生跟阿勝走得近時,她壓根不會吃醋,還一副喜聞樂見的樣子。
可要是換成方爲……別說那些不長眼來找她幫忙給方爲遞情書的女生了,連他身邊稍微出現一些長得好看、然後又優秀的女生時,她都會感覺惶惶不安!
方爲摸她頭的時候她會開心,方爲說‘我家采苓’的時候她會甜蜜,方爲送她東西時她會高興到打轉兒……
她從未想過沒有方爲的日子會怎麼樣,畢竟從記事以來,他就一直在自己身旁,過去如此,未來也如此。
光是想想以後哪天,方爲離開了她,徐采苓就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像是一大車的水泥灌進了心裡,所有的美好的回憶過往在那一瞬變成帶刺的回憶,如鯁在喉。
方爲從小到大,送她的所有小物件,不管是有用無用還是幼稚廉價,她都統統鎖在抽屜裡,不許別人染指,因爲這是她的所有物。
而方爲,只不過是沒有被她鎖在抽屜裡罷了,事實上一直以來,她都把方爲當做是自己的。
其實那晚和知意相互坦明心跡的時候,聽到知意也喜歡方爲,她其實挺難受的,有種自己最最寶貴的東西要分出去一塊的感覺,倘若是別人,她肯定毫不猶豫地護食了,可偏偏是知意……
拋開兩人的親密友情不說,其實一直以來,采苓覺得自己面對知意的時候,都是有些小自卑的……
知意長得又漂亮,成績又很好,性格又文靜又溫柔,皮膚又好白,又跟她這個小土鱉不一樣,她是來自真正大城市裡的人,還是方爲的同桌,還跟他有好多共同的話題……
那晚她跟知意說‘方爲肯定最喜歡你’並非是客套話,她真的是這麼想的,覺得自己要是方爲的話,肯定也喜歡又白又乖成績又厲害的知意了,哪裡看得上那位糟糠黑皮成績一塌糊塗的笨蛋青梅啊……
別看采苓平日裡大大咧咧的,其實心裡門清,自己把方爲當成所有物只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方爲最終怎麼選擇哪能是她說了算的。
其實如果是知意的話,采苓覺得可以,如果方爲不喜歡自己,非要喜歡別人的話,那采苓希望他喜歡的是知意,因爲她知道,知意真的很喜歡他。
這樣一想,少女的心裡就中二地升起一股虐戀愛情劇裡的那種悲壯、遺憾的感覺出來了,莫名覺得自己這個小青梅真偉大啊,想來放進電視連續劇裡,肯定也是濃墨重彩的悲情女二號了吧!
還不都怪方爲啦!這麼會討女孩子喜歡做什麼!
或許還是怪自己吧,要是開竅早一點,要是那天開學,她不把知意拉進菠蘿島三人組裡……不,哪怕重來一次,采苓覺得自己依舊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因爲,她真的覺得,友情不比任何感情差,她是最最熱愛朋友的人了。
當然采苓也知道對於知意來說,她的重要性或許一點不比方爲低,倘若那晚她讓知意把方爲‘讓’給她,她覺得知意肯定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爲她讓步,知意本就朋友不多,采苓於她而言,地位是無可比擬的。
至於知意會不會偷偷地偷方爲就不知道了,明明都已經約好是光明正大的事,可知意卻老是在她面前有偷的感覺,徐采苓也是服了她了。
或許還是因爲她來得更晚吧,在柳知意心裡,始終覺得自己跟先來的采苓一起瓜分方爲,總是有些愧疚感的。
好在先起跑總是會有優勢的,不然在面對感情時有點小自卑的采苓,真不敢肯定方爲會喜歡上自己。
……
剛訓練完不久,少女的身子還是燙燙的,方爲也是燙燙的,這樣趴在他後背上摟着他的脖子,讓他揹着回家,偶爾冷風吹來時,非但不會冷,還感覺一陣愜意的清爽。
從小到大沒少讓他背,對於什麼樣的姿勢可以讓兩個人更舒服,徐采苓太有心得了。
“別亂動,一會兒你自己下來走。”
“你好香啊~”
平時方爲都是接了她再回去洗澡的,今晚是洗了澡再過來接她的,他身上乾淨清新的沐浴露氣息,令得少女總是忍不住把小腦袋往他脖頸間湊。
“別耍流氓,報警了我!……誰讓你抱緊!我說報警!”
“你晚上跟知意做什麼了呀,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偷偷親嘴了嗎。”
“……瞎說什麼呢!”
“你看!好長的頭髮!”
徐采苓眼尖,從方爲的肩膀上捻起一根長長的頭髮絲來。
“這不是你自己的麼。”
“肯定不是我的啦,我纔剛上來誒。”
“那我剛剛背了知意,掉根頭髮也正常吧。”
“哼,纔不信你們就背了背……”
“那不然我們還能做什麼。”
“我哪知道!”
其實采苓最知道了。
別看知意整天借書給方爲看,但知意平時自己在被窩裡偷看的那些書卻從未借過給他,倒是采苓有和她一起看過、討論過。
就是一些地攤上買的青春戀愛小說,粉色青春的封面,狗血的劇情,令人面紅耳赤的曖昧情節,相當露骨的描寫……
可以說,這年頭的女頻小說跟小皇叔也沒啥區別了,跟男生們看的那種東西不同,這是女生們自己的啓蒙讀物。
有時候倆少女早早一起回了房間也沒睡覺,就在牀上抱着被子津津有味的看小說。
又不是小屁孩了,女生本就比男生早熟,很多東西哪裡不懂嘛。
事實上女生在某種程度上比男生流氓多了,跟男生那種更直白的澀不同,她們更鐘愛肢體上的親密接觸,比如擁抱、親親、或者一起耳鬢廝磨、甜言蜜語什麼的。
以至於好長一段時間,徐采苓都覺得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跟他一起做這些羞恥的事……
可目光轉到方爲身上,看着方爲的臉,徐采苓又忍不住臉紅,光是想想那些畫面,她的小心臟就怦怦亂跳——
兩人這麼熟,他以後不會真的敢脫她褲子吧?!
知意喜歡的話,去脫知意的就好了,她纔不要嘞!
收攏胡亂發散的思緒,少女緊了緊身前的他,把小臉埋在他頸後。
閉上眼睛時,她總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童年,搖籃似的一晃一晃的腳步,外面玩累了,被他揹着走在回家的路上,安然地令人想酣睡……
感受着身後逐漸變得綿軟的身子,輕盈的呼吸一道道地吹到他的脖子上,方爲也更大程度地放平穩了腳步。
也真是服了她了,這也能秒睡的。
到底是訓練太累,還是在他背上太安心?
喂喂!睡着後突然變得好重誒!還當自己是小娃娃啊!
……
好在少女迷迷糊糊的只是淺睡,打了個盹兒後精神了不少。
到了家,不用方爲說,她扭了扭身子,便從他背後跳了下來,拿出鑰匙先開門。
進屋便聽到了廚房裡煎制牛排時滋啦滋啦的聲音。
“知意!我回來吃你的牛排了~!”
“誒,采苓你這麼快到家了,牛排快煎好了,我還給你們煮了面,洗洗手就能吃了。”
雖然采苓總覺得她纔是過家家裡的媽媽,但柳知意覺得自己更像是媽媽,漸漸的也喜歡上了做飯,每當看到自己準備好的美食被飢腸轆轆的方爲和采苓清空時,她就感覺好滿足。
“好香好香!你們都吃過了嗎,那這塊我就不客氣咯!嘿嘿。”
徐采苓洗完手,拿出來三個大碗,將鍋裡的面分別夾到三個碗裡,再分別放上柳知意煎好的三個雞蛋和幾片剛燙好的生菜。
柳知意端起平底鍋,將這塊她今天才學會的煎牛排夾到采苓的碗裡,淋上鍋中剩餘的油汁和肉汁,再撒上海鹽粉和黑胡椒粉,再淋點醬料,一碗滿滿當當的牛排煎蛋蓋面就做好了。
“太厲害了知意!下次我做給你們吃!”
采苓餓壞了,三人端着面出來,坐在沙發上,一邊看着電視,一邊大快朵頤的吃。
吃完麪,放下碗,三人滿足地摸着肚子,一起靠在了沙發上。
看看時間十點半,纔想起忘了問各自的家長們明天幾點鐘到市裡。
“算了,估計也是最早那班船的,明天早點起來等他們過來就是,我爸他們不是說都一起來嘛,這個點我估計他們都睡了。”方爲說。
“對啊,阿公他肯定睡了,一般九點多他就睡了。”知意點頭。
“那我問問我爸吧!”
於是采苓就拿起手機給家裡的老爸打了個電話。
漆黑的房間中,放在枕邊的手機屏幕響起,接着就是一陣最大音量的來電鈴聲響。
徐志遠蹭地一下驚醒……
“喂……采苓?”
“爸!你果然還沒睡!”
“???”
“我想問問你啊,你明天是不是跟方二伯還有柳叔公他們一起來呀?”
“是啊,怎麼了……”
“噢,那你們幾點來?”
“你們不是十點開家長會嗎,我們大概六點多出發,八點到市裡吧,到了給你們電話。”
“噢噢!那好吧,記得幫我把那件毛衣帶過來哦!”
“帶了帶了……”
“拜拜!早點睡覺!記得蓋好被子!”
“……”
聽着手機裡的嘟嘟聲,徐志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手機一丟,又躺回到了牀上。
“誰啊……”
“你的傻閨女!大晚上的我還以爲啥事呢……”
“……哎呀剛折騰完你別弄了,困死了。”
“誰弄你了,被子都被你捲過去了!我這不醒來我都不知道!”
“……”
十點半的城市還在喧鬧,小島卻早已安眠。
涌動的海水在月光下閃爍着銀白的光芒,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沙灘,又悄然退去,只留下溼漉漉的痕跡。
小沙蟹悄悄鑽出洞穴覓食,肥貓兒則宅在家裡的柴火竈中,暖暖的蜷成一團……
靜謐的夜晚悄悄流逝,它隱約聽見了說話的聲音:
“……毛衣給他多帶兩件,被子不用了吧,阿爲上次不都帶過了。”
“我昨晚醃的那隻鹹雞呢,你給我放哪裡了?”
“冰箱啊。”
“這天氣哪用放冰箱,一會兒醃不入味了……”
“隨便吃點差不多就過去了,一會兒太晚。”
“那我煮個面。”
咔咔——
扒灰的鏟子伸入了竈中,躲在裡頭酣睡的貓兒一溜煙竄了出來。
伴隨着女人的一聲笑罵,貓兒跑出廚房,跳上圍牆頭。
打個哈欠,磨磨爪子,拱着身子伸伸懶腰。
琥珀色的眼睛倒影着湛藍如洗的天空,東邊一片火紅。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