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文老師想要的是什麼？
正是中午，太陽比一天當中的任何時候都要熱烈。
早上下的那一陣子太陽雨，地面上的水漬也早就被蒸乾了，校園樹木上的蟬鳴，喧鬧永不停歇。
這個點，校內幾乎沒有其他師生在閒逛了，只剩方爲和文素素兩人，提着行李從教學樓後面的宿舍方向走出來，沿着樹蔭下的校道，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文老師，你買的船票是幾點的？”
“一點二十分的。”
“那不着急，白潭碼頭離學校也不遠，我還說要是着急的話，我直接騎車載你過去呢。”
“方爲你平時都是騎車來上學嗎？”
“對，和采苓知意阿勝他們一起。”
“騎過來要多久？”
“半小時不到吧，還算挺近的了。”
文素素聽聞笑了笑，道：“我剛來學校那會兒，還以爲你們周邊島的學生都需要坐船來這裡上課呢。”
“也可以坐船啊，不過總比不上騎車方便嘛。”
“你手上的行李給我拿吧，都挺重的，你一個人拿太吃力。”
“沒事，行李箱可以拖着，也就手上提着點東西而已。”
方爲嘴硬地說着，事實上無論是這行李箱還是這幾袋子東西，加起來還真挺沉的。
“文老師，你都帶了些啥，回去一趟帶這麼多東西？我還以爲你回去就不回來了！”方爲半開玩笑地隨意問道。
“怎麼可能不回來，你以爲放寒暑假呀？”
文素素說道：“就是一些衣服啊什麼的，我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麼多，收拾收拾，就一大箱了，主要還是一些特產啊什麼的，帶回家裡去給他們嚐嚐。”
“文老師家裡幾口人？”
“就我跟我爸媽啊。”
“獨女啊？”
“嗯，你呢，你家裡也就你一個？”
“是啊。”
“我看班上挺多同學都有兄弟姐妹呀，采苓不是還說過嗎，有個姐姐在滬海打工。”
“文老師還記得呢？”
“記得，你們跟我說過的事，我基本都記得，我應該還沒到很容易忘事的年紀吧？”
“那沒有，文老師很年輕，跟大姐姐差不多。”
“哈哈，你還挺會說話！”
文素素說的沒錯，島上確實不少人家都有兩三個孩子，不過方爲他們出生的時候，都已經在計劃生育了，一般第一胎是男娃的話，基本就不敢再要了，第一胎是女娃的話，還能允許再多生一個，所以很多同學家裡都有一個姐姐。
師生兩人閒聊着，不知不覺走到了校門口。
門衛大爺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兩人也沒叫醒他，方爲手裡提着東西，文素素就走到前面把大門打開，出來之後再把門關上。
門衛大爺聽到動靜，擡頭看了一眼，又躺了回去，繼續午睡。
“好了，方爲你回去教室休息吧，我自己拿過去就行。”
文素素說着，就過來準備接他手裡的東西，可方爲卻沒有鬆手的意思。
“我幫文老師送到碼頭那兒呀，這還有好長一段路呢，哪有隻送到門口的道理？”
“你下午還要上課呢，中午不休息不困啊？”
“沒事，都要放假了，也就這半天而已，文老師快走吧，一會兒你要趕不上船了。”
沒等她繼續說話，方爲就提着行李繼續往前走了。
文素素既感動又無奈，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午後的太陽熱辣，小鎮大街上也沒有校園裡那麼充足的樹蔭，火辣辣的溫度直照在肌膚上，方爲也不禁覺得胸肺都是灼熱的氣息。
但很快，隨着身後一陣清新淡雅的氣息靠近，他的頭頂就多了一片清涼。
文素素撐起了傘。
方爲笑了笑道：“文老師你遮自己就好了，我們從小都是曬着太陽長大的，這點太陽也曬不壞。”
“那老師也不能幹看着你被曬吧？袋子給我幾個，我來提。”
見她這次堅持，方爲便也不再嘴硬了，把手上的袋子分了幾個給回她。
大概除了文素素之外，島上沒有其他人特地打傘只爲了遮陽了。
哪怕她換了身更休閒的裝扮，沒有再穿裙子，但身上的這股氣質，看起來也跟小島姑娘格外的不同。
方爲身高比她矮一截，她撐着傘與他一起走的時候，看着跟姐弟毫無分別。
也許是中秋臨近，一些在外工作回家早的人，這會兒也陸陸續續回到島上了，但都是提着行李從碼頭往家走，唯獨文素素例外，是提着行李往碼頭走的。
跟在學校裡不同，走到了校外，方爲和文素素聊天的話題，也變得更家常了一些。
“文老師大學才畢業沒多久吧？”
“嗯，去年我還跟你一樣，是個學生哩！”
“那文老師怎麼會到我們這裡來教書的？自己找的工作嗎？”
“以前的一位師姐介紹的。”
“她也在這裡教書？”
“那沒有，她呀，在更遠的大山裡教書，我呢，就跑到了海邊，哈哈。”
方爲擡頭看了看她，即便是在這種地方教書，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她卻絲毫沮喪的表情都沒有，這要是換別的老師來，多少是會有些抱怨的了。
“文老師怎麼不去條件更好的地方教書？你的話，應該不難吧？”
方爲的這個問題，幾乎每一個認識她的同事、親人、朋友都會問，而方爲則是第一個這麼問她的學生，還是她欽點的班長。
文素素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反問道：“怎麼？我就不能來這裡教書嗎？還是說，你覺得我這個老師當得不夠好？”
“天地良心！文老師，我覺得再也沒有比你好的老師了！”
“那你還問。”
“只是好奇而已。”
文素素停頓了一會兒，這才接着說道：“其實也沒啥，只是覺得很有意義而已。”
“所以，按照馬斯洛需求理論，比起物質上的追求，文老師你更在意的是，自我價值實現的需求？”
“誒？你啥時候學的這個。”
“平時雜七雜八的書看得多。”
“是嘛，那很好啊，難怪你成績好，多讀書是好事！”
文素素誇讚了他一下，一邊慢慢走着，一邊頗有閒情逸致地欣賞小鎮的風景。
“其實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做好這裡條件很差很差的心理準備了，但來到這裡之後，發現其實比我想得好太多呀，這邊的風景很好，人也很客氣，我去過很多地方，但覺得這裡的人情味兒還是很濃，無論是居住也好，教書也好，都很不錯！”
“那文老師是住得挺習慣了？”
“哈哈，還好啦，習不習慣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事，只要你們學習好，以後都有出息，老師我就很欣慰了。”
“文老師，你這話說的跟學校裡的老教師一模一樣！”
“那我不也是老師啊？當老師的，想的可不就是這些？”
方爲沒有回答，只是心道，可不是所有的老師都像您這樣想的，指不定人家只是爲了個鐵飯碗混日子而已。
“文老師以前的夢想就是當老師嗎？”方爲好奇道。
“那倒沒有。”
文素素沒跟他聊起自己曾經也幼稚的夢想，只是笑了笑道：“當老師大概是大學時纔有的想法吧，其實我一開始沒想當語文老師的，我想當美術老師你知道吧，結果現在又是語文老師、又是美術老師了。”
“很出乎預料噢？”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懂了，人這一輩子，出乎預料的事情，多得是哩~”
“……文老師你不也才二十來歲？”
方爲翻了翻白眼，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副老成在在的樣子，果然當老師的都有這個毛病，動不動地就喜歡講道理。
“老了老了，我還很羨慕你們年輕呢。”
文素素確實說的是心裡話，看着班上這羣十二三歲的少年少女們，有時候她也會在想，要是自己也能回到這個年紀，未來的人生又會發生什麼變化呢。
可時光總是不能倒流的，誰也說不準，等到了四五十歲，自己看到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時，會不會又在想，要是回到二十來歲會怎麼樣？
……
即便是周邊島上最大的小鎮，白潭鎮實際上也是不大的。
小鎮緊挨着白潭碼頭，是方爲采苓他們平日裡上學放學都必經的地方。
要想坐船去滬海，附近只有白潭碼頭有相應的交通船，跟長途班車一樣，會提前售票，當然了，來了再買票也行，就是時間上說不準，而且節假日期間容易買不到票，畢竟班次真的太少了。
不多時，方爲和文素素就提着行李來到了碼頭。
方爲擡手看了看時間，距離文素素買的票，還有十多分鐘的時間。
交通船不會提前出發，只有延誤，事實上延誤的可能性要遠大於準時出發，畢竟海上航行，各種小狀況都容易耽誤時間。
不過這幾天都是風平浪靜，哪怕延誤，也不會延誤太久。
到了碼頭，文素素又催了：“好了，你趕緊回去教室休息吧，趁現在回去，還能小眯一會兒呢。”
“船還沒來呢。”
方爲眺望遠方的海面，並沒有看到交通船。
“我自己在這兒等就好啦，來的時候我都是一個人來的呢，還用得着你個小班長替老師擔心？”
“我走得好累，就這休息一會兒好了。”
“……”
見方爲執意要送她上船，文素素也沒他辦法了，感動之餘又有些無奈。
岸邊有候船的長椅，上面有大太陽傘遮陽，兩人便在一張長椅上坐下，空氣有些悶熱，但迎面有海風，倒也不會太煎熬。
“你先幫我看着東西。”
“哎？文老師你去哪兒？”
方爲擡頭，文素素已經往一旁的小賣部快步走了過去。
等她回來的時候，手裡就多了兩根雪糕。
“吶，請你吃雪糕。”
“嘿嘿，謝謝文老師！”
方爲就不跟她客氣了，接過她手裡的雪糕，美滋滋地吃了起來。
雪糕可比冰棍兒貴多了，平日裡少年少女可都捨不得買的。
不過方爲也能看得出來，無論是文素素平時的穿搭、還是眼界，她的家境應該相當不錯，或許正如她所說的那樣，來這裡教學，真的只是在做一件她覺得很有意義的事而已，至於什麼收入啊、職稱啊之類的，反而是她最不在意的東西。
文素素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師生兩人就一起在長椅上吃雪糕。
方爲好奇道：“文老師剛剛說來的時候，也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嗯，你們來報名那會兒不也是自己來報名嗎，老師我是大人，難道還需要人送？”
“畢竟很遠嘛，文老師老爸老媽沒來送送你？”
“他們上班呢，哪有空。”
“文老師該不會是自己偷跑過來的吧？”
“……”
肉眼可見的，文素素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但很快就翻了翻白眼，無語道：“怎麼可能！這麼大的事，肯定會跟家裡人說啊。”
“他們都支持文老師？”
“嗯。”
文素素似乎不太願意在這個話題多聊，只是含糊其辭地回答了一下。
方爲便也沒再繼續追問了。
“老師是成年人，成年人做事，對自己負責，家裡的支持是一回事，最重要的還是，你們支不支持我呀。”
“當然支持了，文老師你知道嗎，咱們班很多同學，尤其是女同學，像采苓她們啊，都把你當偶像呢，要跟你學習。”
“跟我學習嗎？”
文素素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她不知道自己在同學們眼中大概是什麼樣的形象，或許在自己老爸老媽的眼中，她應該是叛逆的令人頭疼吧？
他們讓她選外貿或者金融、會計專業，她偏偏要去學美術；
他們讓她去好單位上班或者留在家裡幫忙、以後好繼承家業，她偏偏要跑到這海鳥到處拉屎的地方來當老師……
這樣的她，真的能給班上這羣少年少女們當榜樣嗎？
“方爲你去過滬海嗎？”文素素好奇問。
“夢裡去過。”方爲說。
“……”
文素素笑了笑，並不當真，只是那老師癮上來，又語重心長地說道：“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當然了，不只是滬海，世界那麼大，總要多出去看看，走的地方多了，見的人多了，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那文老師想要的是什麼？”方爲反問。
“當然是……想要你們成績好、有出息啦！”
“真是狡猾的回答。”
方爲無語，心想這種回答真是萬能。
“那我是老師，我不想這些，我想什麼？”
文素素一副輕鬆拿捏的模樣，笑了笑又問他：“那方爲你想過以後要做什麼嗎？”
“當然是……好好讀書，以後有出息啦！我是學生，我不想這些，想什麼？”
“你可真是學得快！”
文素素好氣又好笑，心想果然什麼老師就教出來什麼學生。
“可沒故意學！文老師，我纔剛上初中呢，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很遠嗎？”
確實，和方爲閒聊的時候，文素素總是不經意地就忘了他的年紀，細想他纔剛上初中呢，這個年紀的她，那會兒怕也只是想着玩鬧吧，她其實也記不太清，自己兒時的夢想是什麼了。
“不過呢，我對以後也是有點想法的，可能會往金融啊、投資啊這些領域上走。”
兩人打了半天太極，方爲還是告訴了她自己未來的一些想法。
文素素有些驚訝，倒不是他的夢想有多驚人，只是沒想到，他的夢想居然是這麼具體的東西。
“目標很清晰嘛！金融、投資……不錯，以後可以去滬海，那裡可是金融大都市！但是這一塊領域的話，想要做好可不簡單誒，尤其是投資，需要有超前的眼光，還有各種資源啊什麼的，既然你有了夢想，現在就得多多積累纔是！”
“文老師覺得我可以？我可沒見識過什麼世面，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附近的小海島而已。”方爲笑了笑道。
“你還年輕啊，怎麼就不可以了，好好讀書，以後大千世界，何處不可去呢？”
“文老師，你可真適合當老師。”
“……我咋覺得你這句是在損我呢？”
“可不敢！”
兩人的身份年齡擺在這兒，文素素老喜歡用講道理的口吻來說話，方爲並不反感，反而覺得挺有趣的。
畢竟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之後，才知道這樣時時刻刻都有人願意教你、幫助你成長，是一件多麼難得珍貴的事。
……
[咘——]
交通船的汽笛聲響起了，停靠在了廊橋邊上。
從遠方歸來的乘客從船上拉着行李下來，而從這裡回去遠方的文素素，也拉着行李準備上船了。
乘務員跟公交車上的售票員也沒啥兩樣，手裡拿着大喇叭，提醒乘客們上船檢票。
[白潭島到滬海的船準備出發了，需要上船的乘客請帶好行李檢票上船，還沒有購票的乘客，抓緊時間購票]
方爲一路送文素素到廊橋。
“好了！你趕緊回去吧，別耽誤上課了！”
“文老師，再見，中秋快樂~！”
“中秋快樂~！”
[咘——]
又是一聲汽笛響起。
船頭破開平靜的海面，激起層層細碎的浪花。
船尾留下一條長長的白色航跡，逐漸消失在遠方……